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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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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桐城一直是西南偏隅最美丽的城镇。
每当秋季来临,环绕城镇几圈的巨大金桐就开始积攒金色的大叶,然后在凉风中送入城镇各处。飘散的金色桐叶在城内四处飘荡,那幅壮观的景象让人叹为观止。
这就是金桐城的来由,这儿,是美丽的城镇,也是整个西南的商业中心。
清晨,大街上已经变得热闹起来,今日正逢集市,街上的人异常得多。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一道瘦弱身躯从裁缝店走出,涌进人群。她低垂着视线,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旧衣,对热闹的集市视若无物,径直朝万春楼走去。
慢慢挤开人堆,她抱紧手中的一包衣物,转入小巷。
轻车熟路走入后门之后,她抱着衣物上楼,步入精致阁楼之后将其放在床脚,然后开始收拾起房间。
满地都是乱扔的衣物,有女子的绣衣,也有男子的华服,和她身上穿着的不同,这些衣服全都是质量上乘的布料做成的,样式也很精美,纵观整座城能穿得起的人也不多。
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奢侈骄淫,她这么想着,将最后一件衣服收入盆中,仔细关好房门。
刚走下楼梯,一道人影突然挡在了前面,她心里顿时一沉。
“有事吗?”她低头,状似乖巧地回答。
“我说沙棠啊,你来我这万春楼几年啦?”脸上涂满厚厚脂粉的老板娘上下打量着她,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细眯小眼中闪着赞赏和算计的光芒。
“四年了。”她低声回答。
“四年啊,也不算短了,你说妈妈可曾亏待过你啊。”老板娘堆起笑脸问。
老板娘那种看待货物的目光让她很是不安,虽说她只是花楼里的下人,没有被逼迫接客的危险,但毕竟她身处这样的地方,加上自身长得不差,很难不被人盯上。
“妈妈待我是极好的。”
“你知道就好,看你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人家安顿下来了。”
“妈妈,我……”
她的话立刻被打断,老板娘没给她插话的机会,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话。无非是哪家哪家公子又看上了她要讨回去做小妾做婢女之类的。
这样的话在上次赏灯节误闯戏台那一日之后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虽然每一次都被她拒绝了,但老板娘似乎根本不死心,她也说不清这是第几次的游说了。
“对不起妈妈,我只想在万春楼待着,其他地方都不想去。”她再次拒绝,果然看到对方一阵失望。
赏灯节的那一次,是她人生的巨大失误,她不该试穿那些衣服的!
沙棠的容貌绝对算得上倾城倾国,只是她成天低着头,很少在人群前出现,而且那一身破旧的粗衣看了就让人倒胃口,因此很少有人注意她到底长什么样。
她有一副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整个人偏瘦而娇俏。精致的瓜子脸上有着一对翦水明眸,并不很大,却很明亮,透着淡淡的温柔;小巧的鼻尖微微翘起,显得很有精神;红润粉唇浅含笑容,只是微微笑就能让人迷醉。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差,不过还没意识到已经到了可以称为“祸水”的地步。万春楼这样的地方很危险,为了不被人纠缠她特地留了长长的头发,将整张脸遮去了大半。
回想起赏灯节,她因为身量差不多当时正在帮花娘试穿新做好的衣服。当时的她浑身素白,腰间系着蓝银色镂空裙带,外罩轻纱,头上斜斜插着两支碧色发簪,轻灵地如同仙境中走出的仙女。
戏台为了方便裁选戏服就建在了裁缝铺旁边,而她刚穿好衣服,糊里糊涂就被一群人闯进来拉走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站在戏台之上,背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她不知所措地转过身,顿时引起阵阵吸气声,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仙子……”人群中有人低低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仙子……是说她吗?沙棠看着下面的人,那种吃人一样的灼热眼神让她浑身一冷。
她平时对自己的容貌并没有多大关注,从来不刻意打扮,在花楼里穿的衣服也是别人穿剩下的,再加上成天低着一张脸做事,鲜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样貌。这一次误打误撞被人带上戏台,顿时惊艳四方。
“这名戏子怎么以前没见过?是新来的?”
台下有人开始打听她的身份,就在这时,戏班领头满头大汗跑到了戏台上。
“诸位,失礼了,我们戏班好像弄错了人,大伙儿见谅见谅。”
说完,他又对着沙棠一阵道歉。
“没关系。”她留下这么一句就匆匆离开了。
然而,麻烦在后来的几天接踵而至,因为她被人认出来了!
知道万春楼里面藏了这么一个小美人,那些富商、地主还有小官员纷纷露出贪婪的嘴脸。
这么美的人儿,说什么也要弄到手!
“哎,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不过沙棠啊,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你得想好了啊,能抓住就抓住,不要后来才后悔。”老板娘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
“妈妈,我今天的事儿都做完了,先去歇息了。”她说完就走,不给老板娘一丝机会。
“这臭丫头,三番五次的劝都不听,看来,真的得想点办法才成。”老板娘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守身如玉是吧,很好,那就让你没身可守!
几日之后,沙棠像以往一样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儿是万春楼的偏僻角落,是下人们住的地方,鲜有人至。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端着茶碗走到窗边半靠着,疲倦目光看向外面。轻叹口气,她理不清心头的烦闷。
她是一名孤儿,自从记事以来就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任何印象。十二岁之前在一户人家做下人,后来那户人家迁走了,她无处可去,四处游荡,最终因为饿极倒在路上。
醒来之后她就在万春楼里了,后来就和万春楼签了契约。不过她只是帮忙打杂做做婢女,并不卖身。
四年下来,她越发感到累极。本来她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可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似乎这世间与自己格格不入,无论在哪内心都会有一股淡淡的不安和惶恐。这样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累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闷又苍白。
也许是时候离开万春柳再重新找一个地方住了,她这么想着,眼前突然一晃,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摇了摇头,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左右摇晃,这是怎么回事?
房门被人推开,她看到一个人向自己走来,脸上挂着□□,目光淫邪地看着自己,心里顿时一惊:有人在自己的茶水里动了手脚!
没想到老板娘会背叛自己,她心里一凉,身体更是不收控制地跌下椅子,软倒在地上。
“王公子,这丫头还是个黄花闺女,待会可要轻一点,别吓到人家了。至于您上次说的那个酒楼的事……”她听到老板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放心,你现在就可以去拿房契了。”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往床边移去。
她想反抗,无奈手脚不听使唤,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奈地张了张红润双唇,顿时,她感觉那人的目光投到了自己脸上,带着酒气的呼吸也喷了过来。
“美人儿,看来最终还是只有本公子能够一亲芳泽,你就乖乖享受吧!”
可恶!可恶的男人!可恶的这一切!她已经受够了,为什么还要受到这种对待?!
那男人开始剥着沙棠的衣物,她咬紧牙关,突然一把推开对方,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剪刀,护在身前,瞪着对方。
“你喜欢我这张脸是吧?”她恨恨道。
对方先是错愕一番,接着□□着道:“那当然了,美人儿谁不爱?来,乖,放下那东西,让大爷好好疼惜一番!”
对方根本不把那支剪刀当回事,男人和女人气力上天生就存在差距,光靠一把剪刀,她想反抗根本就不太可能。
“那这样呢?!”
她眼一闭,手腕内折,用剪刀锋利的一边狠狠刮在脸上!
疼,真的好疼!
她只感觉左脸一阵火辣辣的,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那个男人酒被惊醒,目瞪口呆地看着自残的她。
“现在你还喜欢我吗?”她盯着对方冷冷道,放任鲜血将自己的半边脸染成触目惊心的血色。
“疯子,疯子!你绝对是疯子!”那男人突然大叫起来,被她满脸的鲜血吓得夺门而出。
晶莹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流出,她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伤心不已。为什么没人愿意善待自己,总是用着算计的目光看着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确是疯子……”她喃喃自语,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药物加上鲜血的流失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合上眼之前,她看到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她挣扎地想要逃开,却被人拥入怀中,和刚才的不同,这个拥抱纯净而温暖。
透过眼睫她看到一对透明清亮如皓月般的双眼,刹那的失神之后,沙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有人在碰着她的脸,顿时让她疼得双手握紧,指节轻颤。
“这么怕疼还敢划伤自己的脸,你真是……”语气中满是不舍和宠溺,让她觉得胸口一暖。
她听到好听的男音轻叹着气,心里顿时一阵委屈和后怕,她本来也不想这样的,但光是想着被人侮辱就令人作呕,她还不如毁了自己那张祸害的脸庞。
她被自己当时的勇气吓了一跳,也为现在火辣辣的伤口拧紧了眉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怕疼,泪水在眼角聚集,缓缓流淌出来。
突然,左脸火辣辣的疼痛被一些凉凉的液体覆盖住,刺疼感顿时消去大半。
她舒服长吁,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感觉伤口附近有人在轻轻抚摸着,温热指腹仔细地在她脸上画着圆圈,那种细腻的触感让沙棠微微红了脸。
“既然醒了就睁开眼吧。”
她听到低低的笑声,脸色更显红晕,只得尴尬地睁眼。
陌生的房间映入眼帘,不过看上去比万春楼最好的房间还要气派好看,目光转向一旁的男子,看到的第一眼她不禁一愣。
这个人她从来没见过,但是,为什么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努力回想着自己以前见过的人,没有一张脸和这人的重合,但那股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沙棠的视线动来动去,和男人的不经意间对上,顿时沦陷在那双好看的双眸中。
这个男人的面相极为俊美,但俊美的男子她看过也不少,和他差不多的也有。但是他却多了一样东西,那双眼睛。
这对眼睛清澈明亮,她的目光一对上顿时就觉得脑子中变得一片空白,那样明亮璀璨的光芒,宛如上好的夜明珠,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只能沉溺其中。
眼前突然一暗,男人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双眼已经和常人无异,那种明亮璀璨的光芒不见了。
“再看下去,你可能会承受不住。”男人淡笑着说道。
承受不住?沙棠被说男人的话弄得脸更红,承受不住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自己会把持不住扑上去非礼人家吗?她可没那么不知廉耻,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呢?就算要做,也只能在两人熟悉了以后才行呀。
两人熟悉了以后才行……她猛地一惊,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她抬头,看到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禁羞窘地别开视线,他似乎能看出自己在想什么,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现在可不行,想扑过来也得等你脸上的伤好才可以。”
她听到男人轻笑的声音,心里一跳,这个人,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有那么一瞬间,沙棠真的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太羞人了……
“我叫昆纶。”那个男人第二日对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昆纶……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又很模糊。
沙棠坐在亭子里,看着池中红色的金鱼游来游去发着愣。
“昆纶……好像昆仑哦。”她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突然想起来什么,大声喊了出来,“对了,昆仑不就是西边那片大山的名字吗?”
亭子外的婢女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夸张了,一脸歉然看了看婢女,等她离开之后才露出懊恼不已的表情。
昆仑是西边那处遥远的巨大山脉,从这里可以看到一大片黑色阴影,连接天地,遥不可及。
“也许是我多想了,不过他的名字还真奇怪。”她撅了撅嘴,抓起桌上的鱼饵扔进池中。
一大群红色金鱼涌了过来,争相抢食水面的饵料。
书房内。
一名下人从外走到书桌边,对着看书的男人耳语几句。
昆纶淡然的脸上出现一丝喜意,跟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带着两个仆从以及一个身背药箱郎中打扮的人前往沙棠的住处。
“爷,这一次的老先生是从外地请来的,据说曾经帮圣上处理过疤痕,这次肯定行了。”
“嗯。”他淡淡应道,目光锁定在木门上。
“爷看起来相当重视沙棠姑娘,连脸上一点点的伤痕也要消去,她肯定欢喜得紧。”
“女子脸上留着疤痕毕竟不好。”他解释道,“会被人嫌弃的。”
“爷这句话意思是……难道爷并不是中意沙棠姑娘才将她接回来的吗?”
他刚想答话,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老中医摇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次如何?”他问道。
老中医叹了口气:“这位姑娘的伤口实在太深,想要完全恢复原貌不太可能,留下疤痕是肯定的,不过老夫会想办法让其淡化,点上胭脂后应该不太明显。”
和自己料想得差不多,昆纶心中暗想。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想着找人帮她把疤痕消去,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他走入房间,看见沙棠呆呆地坐在床上。
“为疤痕无法消去烦恼?”他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一口问道。
沙棠这才回神,侧过受伤的半边脸,对他浅浅一笑。
“没有,只是在想你我本不相识,你为什么突然闯进来把我带走。虽然想了很多次,但还是没什么头绪。”
“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却识得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
昆纶突然放下茶杯看向她,象是宣誓什么道,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