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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欲与君相知 ...

  •   秋围回来,父王带了个哥哥回来,说是给二哥的伴读。他就是喻娘娘的弟弟,卢奉先。
      他岁不及冠,依旧是总角发式,骑着马跟在父皇的魍魉后面。一身元宝纹的宝蓝色圆领窄袖袍衫,昂然骑在马上,脸色淡漠。可是不知为何,我可以看得出,他内心的喜悦无以言表。
      第二日我便跑去太学。本来我是极不喜欢那刻板的太傅,成日里除了叫我习字便是念一些《女诫》、《女训》、《列女传》之类,偶尔拿了二哥的书来看便是一通训斥——我是公主,不必挨板子,但口头上的训诫是少不了的。再加上我顽皮,没少捣乱,先生便总是横眉冷对。自打母妃闭关,母后生病,我跟着喻娘娘住,她许我不去太学,跟她学些女红之类。偶尔她高兴,还会教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喻娘娘是才女,虽然相貌平平,但内里的才气总是不经意流露。墙上那幅美人图,初来时我只当是哪位国手的大作,后来苾籽告诉我,那是喻娘娘画的。
      我踩了墙上的垫脚趴在窗沿上偷听太傅验他功课。那卢奉先对太傅的问题对答如流,对一些文字道理见地也独特,连太傅都露出惊讶和赞许的神色。我只顾感慨他的博学,不小心打翻了墙根儿下一盆翠菊。
      “谁?!”他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我跳下垫脚掩了嘴向后退,却又踢翻廊下一盆。什么时候太学里多了这么些个碍事儿的东西?我暗地里抱怨,左右找着能藏身的地方——许久不来太学,近日来偷听,只怕又会被太傅告一笔记到喻娘娘和父皇那里。若是叫喻娘娘知道了,晚上的宵夜只怕没得吃。
      我沿着墙根往外遛,“砰”地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你是谁啊?挡住我的路了!”我也不敢大声,只得压低音量,一面还回头张望。
      “在下卢奉先,是二皇子的新人伴读。”一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非常的好听,我一愣。
      “你不是在屋里?——”我指着窗子,“什么时候出来的?”
      “请问你是?”他直接忽视掉我的惊愕,俯身作揖。
      “原来你在这里。”我听见二哥的声音,他回头又是行礼,被二哥拦住,“不拘这些虚的礼数。说着一半匆匆跑出来,发生了何事?”
      “刚刚听见窗外有人偷听,追出来看却撞上了这位姑娘。”他回身拉住正要溜走的我的披帛。
      “荞琐许久不来太学,跟喻娘娘学习女红,怎的今日又来了?”二哥挂着满脸的坏笑看着我。
      我翻他一个白眼:“这太学有什么规矩说是我不能来?喻娘娘怀了身孕,父皇不准她劳心,横竖只能念书,太学跟垂荷院不是一样?”
      “几日不见,荞琐这张嘴是越发利害了。”二哥笑着掐了掐我的脸。卢奉先见状,又连忙行礼:“奉先不知是长公主,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听他这一番老气横秋的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本公主就是不喜欢这些规矩。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才不理这些捆绑死人的条条。我和二哥都不是那种碰不得说不得弱不禁风的金枝玉叶。”
      “荞琐,小点声,太傅听见又去告你的状。”二哥发话,“爬墙偷听,哪样有个公主作为?”
      “哼!”我不理他,听见又脚步声越来越近,叮嘱他们道,“可千万别把我卖了,待会儿我从正门儿进。”说罢便从另一个方向偷偷溜到门口等着。没多久便见太傅领着他俩从屋后出来,我缓步上前行礼:“太傅安好?”
      “原来是长公主。”太傅一捋花白胡子。他的胡子长长了,当初我看他那及胸的胡子不惯,便每日都袖着剪刀。有天他读书入了神,我蹑手蹑脚过去,一剪子剪掉一半。我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这一状告到父皇那里,害得我被母妃禁足半个月。
      “长公主不是跟着喻贵嫔学习,怎又跑到这太学来?”他又一捋胡子。弄得我又想去剪它。
      “喻娘娘现在有孕,父皇紧张得什么似的,连我说话啊大声点都会被数落,哪里还可能教我什么?这些日子,只怕又要太傅提点荞琐愚钝了。”
      他看着我点头,依旧捋他的胡子。我怎么就这么看不惯他的胡子?他拉过卢奉先,道:“这位是荞琐长公主。”
      “奉先见过长公主。”他再次施礼。我点头示意他起身,向他道:“今后还请卢伴读多多指教。”
      往后我便跟了他们念书。不过他们读他们的明经诗书,我读我的女戒女训;他们练习骑射,我便被拘在屋子里练习针织刺绣。卢奉先偶尔来看我刺绣,也只是在我背后站着一言不发。我去看他们联系骑射,也只是在僻静处躲了,不让他们发觉,可是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扫过来。
      新年到了,他回家与家人团聚。不知为何,见不到他,我心里有些许悬系。三十那天,我们这些小辈的在临桃阁暖阁里单开了一席,膳用到一半便听外间吵嚷。二哥去看,回来告诉我喻娘娘要生了,现下正在那偏殿里。我想去看喻娘娘,却被奶娘拦住。我们几个只得在暖阁里干等着。贵晴瑞清还小,闹腾一会子便睡了,只剩下我和二哥提心吊胆地候着。从偏殿传来的隐约呼声听得我揪心,奶娘去偏殿候着消息,不时回来报我。直折腾到下半夜,奶娘回来说,生完了,恭喜我和二哥添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松了一口气,一会儿便有宫车过来接喻娘娘回垂荷院,我本欲随了宫车回去。却被父皇拦下,叫我跟着二哥回了泰旌宫。
      再就是四弟弟夭折喻娘娘——不,惠娘娘痛不欲生。那日我偷溜出去看她,见她无甚精神便不再扰她,说了几句话去看了看弟弟妹妹回来。过了十五卢奉先进宫,依旧一脸喜气,看到我便跟我说他的姐姐被准三年后回家省亲。不知何故,我毫无征兆地趴在他肩上大哭一场,他也才知道自己的外甥夭折一个。
      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礼宣念菡满月酒,二哥说横竖他不回去,便要他一起去。论辈分,那两个小不点儿还要叫他一声舅舅。他一直想看看雪吻,我便去央了惠娘娘抱着雪吻去了临桃阁。父皇不准我们喝酒,我们便拿果子露代酒饮,玩儿到兴头上,便起了行酒令的念头。划拳粗俗,射覆我又不大会,吵了半日,他们还是依了我对诗玩儿。我也想显摆一下,跟惠娘娘一起,学问不少学的。我抱着惠娘娘哪里抢来的手炉,看着自己还剩下半盏的果子露想起句。二哥笑我:“非要连诗,第一句便想不出。罚酒罚酒,换一个玩罢。”
      “谁说我想不出!”我拈了颗杏仁丢到嘴里,又举杯向着烛光,缓缓道:“月残烛半盏,”然后指着二哥,“你接下去。”
      “大正月里,净出些这不吉利的句子。”二哥撇我一眼,“风啸云俱匿。紫气东临阁,奉先,该你了。”
      “东林阁,倒是应了临桃阁的景儿。”他略略沉吟,“青牛西过关。霜剪寒枝鬓,”
      “你们俩对出来的句子真真没个新意。听我的。”我略一沉吟,“露凝枯草尖。天寒浅御酒,”
      “雪微可烹茶。”他毫不犹豫接下去,“公主这句可在哪里见过?”
      我大疑。刚刚想出来的句子怎么会见过?于是摇头。
      “那可奇了,我好像见过这句,只是不记得在哪里。”他满脸疑惑之色。
      “记不起便不要记了。”二哥劝他,“‘天寒浅御酒,雪微可烹茶。’对的倒工整,可究竟女孩子气重,没点风骨。”说着瞥我一眼。
      “哪有这么说人家的!”我不高兴了,“不玩了不玩了,欺负人。”
      赌气离了桌子坐到一边,看他俩继续谈笑风生,倒是说些我不懂的朝堂之事。见他俩每一个理我的,我便气哼哼地从侧门跑到外面看雪。月光下的雪景甚是好看,偶尔吹起来一阵风,枝上残雪飞起,映着月光。我不觉看的呆了。
      “这么冷的天,也不披件衣裳就出来。”卢奉先出来,见我穿得单薄,自己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到我身上,“裹好了别冻着。”
      冻了会儿也的确有些冷。我紧了紧大氅,抽着鼻子道:“你不冷?”
      “我不怕。”他见我依旧瑟缩,过来揽了我的肩把我抱进怀里,“冒犯公主了。可还冷?”
      “嗯。”我摇头。靠在他怀里脸羞得通红。
      “我说你们两个,外面怪冷的还能卿卿我我。”二哥出来,正撞见我缩在他怀里,“要不说那诗见过呢。你们俩商量好的吧?”
      “没有!二哥你想什么呢?”我从他怀里跳出来,“不要乱说。我忘穿大衣奉先哥哥帮我取暖而已。”
      “冷?屋子这么近不说进屋暖着。”二哥一脸玩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无语,裹了裹大氅快步进屋。脸上烧得难受,见桌上一只杯子里果子露是满的,也不管是谁的,端起来一气喝下去大半盏,才解了大氅丢到一边去。他俩并排进来,卢奉先去取了那只盏子,见有些见地,惊倒:“谁喝了我的果子露?”
      “不就一杯果子露,再倒上就好。”我故作淡漠地回他,脸上却越发烧起来。我推开挡在榻前的二哥爬上去,背对着他们躺了:“我困了,我要睡觉。”
      “睡也等回去再睡,这睡着一半迷迷糊糊地,一会儿起来回去,容易被拍着。”卢奉先劝我,见我不言语,过来给我盖上了什么。我余光一瞥,是他的大氅。
      “管她做什么?她可强健得很。”二哥继续取笑我。不过还是压低了音量。
      半晌无语,只剩下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他们大概是怕把我吵醒,改作手谈了吧。我偷偷抚上嘴唇,刚刚我用了他的杯盏呢。嘴角挂上了笑,本只是想躺会儿,不想真的睡着了。
      第二日我在垂荷院自己的床上醒来。苾籽告诉我昨夜是二皇子把我送了回来。我听了心里有些失落,却也了然:眼杂,被人看见究竟不好。
      时间过得很快。这日我在御花园闲逛,看见满树新开的桃花,脑子里猛然蹦出一句诗,便吟了出来:“姹然花开半世风。”可是却死活想不出下半句。
      “妹妹真有闲情逸致。”二哥礼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又在吟诗啊?我都不习惯了,从前那个只会胡闹的荞琐不见了,你是冒名顶替的吧?”
      二哥一向喜欢欺负我,我压着怒火听他取笑完,扭了身挥着拳头去打他,拳头却被卢奉先握住:“公主息怒。刚刚听公主似是得了好句子,下半句可有头绪?”
      “没有。”我抽回拳头,眼睛盯着自己脚尖看。
      “那容奉先献丑如何?”
      “好。”
      “奉先,你还跟她一起胡闹。”二哥又开始埋汰我,“快去武场,师傅还等着呢。”
      “一句诗又耽误不了多久。”他缓声道,“几历晨曦终零落。”
      “几历晨曦终零落。”我喃喃重复,“姹然花开半世风,几历晨曦终零落。真好。”抬头看看,他们已经走远了。
      这以后我便每日跟着他们后面,太傅讲课我便听着,他们去武场,我便一旁看着。往日里他们联系骑射,我也会骑匹马跟着,这天却死活不叫我去,说是刀剑无眼,这日是去校场不是武场,兵士众多怕误伤了我。
      “你们就是嫌我累赘,明说好了!”我也不顾他们阻拦,自己跑了回去。却没有注意到,若不是二哥拦着,卢奉先便策马追出来了。
      我回去便向惠娘娘那里去,不想父皇在,就被碧瑶拦了回去。苾籽劝我半日把我哄上床,我抱着枕头哭了半宿睡着了。
      转天一早惠娘娘来和我共进早膳。
      “奉先哥哥欺负我!”开口一说话委屈便全部涌上来,声音带着哭腔。惠娘娘劝了我几句便走了,半日才回来。
      我堵了几日气不去太学,起先几天没有人看我,我很是失落。第四天开始,每日都有一封小笺着了花形在我门口,里面或是问好的话或是一首小诗。这日却只一句话:日日思卿不得见,可容梨下一欢颜。
      我收了诗笺心砰砰直跳。御花园里有一沧梨园,估计是那里。我赶忙换了件衣裳直奔那里。到了沧梨园门口,我放慢了步子,轻轻走进去,看到一抹灰色身影负手立在树下。
      “我还当你不来。”他开口,声音依旧和缓。
      “怎会不来?”我在离他三两步的地方停住脚,“只当你腻烦我。嫌我缠人。”
      “没有。”他上前一步,我退后一步。
      “不信。”我别开脸故意不去看他焦急的表情。
      “我若娶你,你可愿意?”他开口。
      “我的婚事,我做不了主。”我皱眉。有次偷听惠娘娘和安溪姐姐说话,才知道,她是代我去鸱夷和亲的。
      “你的婚事,你父皇做得了主。”他快步走到我跟前,从怀中取出一柄已发红的桃木梳子,“这是我贴身之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生我定不负你。”
      “父皇若不许,你我便逃,如何?”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会说我不嫁人,我死活都不嫁——如果不是你。”
      “好。”他把那梳子别再我发髻上,“都以随身之物定情,我也没有旁的东西,这梳子可算?”
      “自然。”我笼下腕上的象牙手钏塞到他袖内,“留好了,这可是我生辰贺礼呢。”我靠进他怀里,闭着眼不愿再说话。
      “荞琐。”他开口,我掩住他的嘴,“不要说话。我要想想,我怎么会和你私定终身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呢?”他捧起我的脸,“姹然花开半世风。我不会叫你飘落的。”
      “你确定?”
      “我确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番外】欲与君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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