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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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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烛听着那声音娓娓道来,又仿佛在听一支因风遥送的古乐不甚真切,看着灼衣的眼睛只觉一片烟水迷雾,诱人沉迷,心中一凛,她狠狠攥了一下手,指甲刺入掌心的痛让她顿时回神,迅速将视线从那双眼睛上移开,方觉刚刚的眩惑如潮退去,额头竟沁出了几滴冷汗。
夕烛垂眸间心思急转,再抬起头来已是泪盈于睫,她理了下衣摆滑下塌,跪伏在灼衣的膝侧,扬起的小脸带着敬畏和感动,让悬在纤长婕羽上的泪珠恰到好处地划落到灼衣暗红的衣袂晕开如凄美血泪,苍白的唇轻颤,又似故作坚强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不由心生恻隐。
“夕烛无礼,妄加揣度,辜负了公子一番心意,只因夕烛自小生在这烟花之地,所见尽是心怀叵测负心薄幸之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如若不慎就会万劫难复,夕烛知公子大才,再不敢自作聪明,若公子不弃,愿纡尊以琴艺相交,夕烛定当真心相付,必不会僭越半分,还望公子怜惜……”
好聪慧的姑娘!灼衣心下赞叹,她刚才虽只用上五成功力,但也足够操控一个心智成熟的壮汉,这女子竟可以转眼间挣脱,足见其意志坚强,且能进能退懂得示弱乞怜,并非那种自命清高不识时务之辈,如此佳人,要是操纵成傀儡反而可惜了这通透玲珑的心思!
灼衣无声地笑了笑,俯身牵起夕烛的手安抚,微凉瓷滑的指尖让夕烛一颤,只顾将视线绕上那双修长的手,只觉那清寒的触感,纤长的线条,细白的光泽不同于任何以前握过他手的男子,每一个收展的弧度都摄人,每一丝纹理的走向都勾魂。夕烛艰难地移开视线,心下苦笑,莫不是看着手都能中了招吧?
“姑娘不必如此,”灼衣看着夕烛无措游移的眼光,不禁软语安慰:“在下本也只是借此便利之处行事,又闻姑娘琴艺不凡,有瑶琴仙子之名,人又清丽脱俗,便想同姑娘畅叙琴道,也方便掩人耳目,不会对姑娘有任何不敬,况且姑娘聪慧可人,与在下很是投缘,区区自当在此期间护姑娘周全!”
夕烛余光中瞥见一旁的息涯听了这话神情中颇有几分不赞同,便明白此人应是真的放过了自己,心下微松,犹有怯意地看向灼衣,又被其满怀深意的目光一烫,忙又低头道:“公子大量,夕烛必尽心为公子分忧!”
“嗯,”灼衣见这女子此时万般柔弱,又忆起白日里其清高出尘的仪态,刚刚试探自己时狡黠锐利的眼神,越发肯定是难得的通透之人,可用之才,轻拍了拍夕烛的手,言语间的宽慰更带了几分真诚,“姑娘无需担忧,今儿也是在下唐突,想是把佳人吓坏了,早些去安歇吧,明日我们再交流琴技如何?”
“好,”夕烛一边应着,一边刚想将手抽回,又突然顿住,奇怪地来回摩挲着灼衣细嫩的指尖,道:“公子琴艺高绝,想来也是经一番苦练的,何以指尖细滑无茧?”
灼衣一把按住夕烛抚弄自己指尖的手,脸色虽未变,青丝遮掩的耳廓却泛起了红晕,暗叹风尘女子果然再出尘,也是有着自己的手段的。自己眼盲十年,又日日受寒池噬尽血骨,重塑皮肉,琴艺再如何操练也是留不下指茧的,反而指尖肌骨犹为细嫩敏感,若奏琴弹拨的时间过久,便会破皮渗血,疼痛间又会生出新的皮肉。
但灼衣通常都会用母后留下的护指甲套来保护手指,还特意寻了巧手的工匠仿照着多做了几副,毕竟母后的遗物不可再得,她多是珍而重之地将其放在檀木匣子里,以慰相思。
灼衣执起夕烛的手,细看那粗糙的薄茧,让冷着脸的息涯去取了一套仿制的护指来。
“此套护指是由上等翡翠雕镂,玳瑁嵌丝而成,上尖下宽,内壁光润微弓,轻薄舒适,抚琴时戴于指上既可灵活自如,又可保护指尖肌肤,在下有幸成为姑娘的入幕之宾,还未准备什么礼物,这一套还是全新的,若还入得姑娘眼,就权当在下聊表心意吧!”
碧莹莹的透明玉管一字排开,上缀缠丝梅纹,嵌以玳瑁花珠,如一泓清水将流未流,一汪浅泪将落未落,凝结在花枝月色中。
夕烛纵是见惯寻欢客们捧来的奇珍异宝,也不得不暗赞此等巧思精美。
“既是公子心意,夕烛再推辞就未免矫情了。”
“来,在下位姑娘戴上。”灼衣笑着一根一根引着夕烛戴好护指,轻柔的动作和青丝流泻间的气息让人目眩神迷。
夕烛抬头看见那面具下时隐时现的凛冽眉角,和发丝在暗红衣襟上投下的流动阴影,如同冷月下飞涨的血色潮汐,她突然有一种错觉,这人含笑为自己戴上的,不是精美绝伦的护指,而是一层层森寒沉堕的枷锁……
“去试试看奏琴时还合不合适!”灼衣将她扶起,指了指琴。
夕烛款步走到琴旁,敛袖坐下,低眉看了看手,缓缓奏了一首子夜,轻声浅唱:
“……
宿昔不梳头,
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
何处不可怜
……”
曲毕,夕烛似是对护指的灵活甚为满意,眼波流转间有着欢喜,起身对着灼衣深深一福,转身退下了,那背影又直又挺,俨然又是那清高出尘的风姿。
“息涯,可是恼我了?”灼衣遣走了一干服侍的婢子,添了一炉香,看向仍一动不动冷着脸的息涯,轻叹一声,走过去牵起他的掌,垂头摆弄着,“我知道留下他或许是个麻烦,但这女子聪慧过人,心思通达,如今我们初到唱城,一无人脉二无根基,正是用人之际,夕烛既无复杂背景,又是烟花女子,熟知唱城权贵,若能为我所用,此间必会顺遂许多。”
说着懒懒倚进息涯怀里,微微闭上眼感受那人沉稳的心跳和再熟悉不过的林间草木清朗的气息。十年里日夜不辨无休止的黑暗,和彻骨噬魂的苦刑之中,只有这个人的体温是暖的,只有这种气息能让她百经摧折的心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