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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啼血锁眉,使我成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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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御医说,鹤顶红穿肠刮胃而过。那种痛苦就像是刀刃在腹腔里到处滚动。
老御医说,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可是现在……
虽然毒酒混夹鲜血被她吐出来了许多,但是她还是可能活不过来了。没见过喝了鹤顶红还能活下来的人。
可是老御医不敢乱说,只是委婉地告诉莫冉华:要看天意了。
天意?什么是天意?
康莲本来就要回到扬州了。和朱穆逸约定了,就在今天傍晚启程。
离开京师,离开自己用了六年的身份,离开苦苦相逼的莫冉华……
是天意让她逃脱不了的吗?还是她自己的心扯住了迈出去的脚步?
莫冉华把所有人都屏退在门外,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康莲。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也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就把她吓走。
莫冉华不明白她昨晚为什么这样突然出现,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替他挡了这一壶毒酒。
就算是为了救他,那她把酒洒在地上不就好了吗?
“你一定是在报复我,是不是?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他的手抚上了她苍白的脸。看见她紧皱眉头,嘴角还挂着血丝,莫冉华很想把她叫醒,把她揽在怀里……好像只有这样子,她才不会被这所谓的天意带走。
然而,她实在是很痛苦啊。感觉心肝脾肺都像是化成了一滩血水,腹腔的某处还会突然间感觉到刺痛。像是被利器剜了一下又一下。
“啊嗯。”康莲痛哼着,全身抽动了一下。莫冉华急急握住了她的手。很冰冷。她的手很冰冷。体温像是在逐渐离她而去……
如果她死了,他要怎么办呢?不!她怎么能死呢?他无法接受这样不知所措的离别。
忽然间,她轻呼了一口气,收起了脸上的痛苦表情。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床熟悉的黑色床帐……还有莫冉华浓眉下的深邃眼睛。
她看见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一滴水珠顺着他刚毅的轮廓滑到了嘴角边。康莲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泪水。她抬眼看着莫冉华。用带着留恋的眼神怔怔地看着他。
康莲竟然有精神睁开眼睛看他了,像是没有任何痛苦一样。
然而,她舒展的眉头让莫冉华更加惶恐。
这是回光返照吗?
他在北疆的战场上见到过那些受了重伤的人。他们会在弥留之际突然间好了起来,大声喊痛,又抓住他的手和他说自己很快就要回乡了……最后带着一脸满足感闭上了眼睛之后就没有再睁开过。
莫冉华握紧康莲的手,颤抖地给她掖了掖被角,不敢和她搭话。
康莲却开始和他道别了。
她没有喊痛,她只是说累了。她在求他原谅自己,也说自己原谅了他……她在做了结呢。
她想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走了吗?
莫冉华不允许她再说下去。他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臂,伸手抚上了她的脸。
“你若是胆敢死在我面前,我就永生把你的骨灰带在身上,让你无法入土为安,让你无法投胎转世,让你化作游魂野鬼也无法离开我……”
他轻轻地枕在她身上,对她说狠话,逼她留下来。
康莲的额上冒出了冷汗,差点被她忘却了的疼痛感又开始在五脏六腑之中升起。她想起了潞王府的地下墓室中那个冰棺美人,想起了潞王抚摸那具尸体时的痴迷神情。恐惧的感觉从腹腔中腾起。
被莫冉华的话刺激到,她又开始吐血。
她呢喃:“莫冉华,我恨你……我恨你……”
恨他为什么不让她安心离去。她不想,她不希望莫冉华会变成那个样子——像疯子一般,紧紧拽住一个死去的人……
莫冉华挪上床,躺在她身边。轻轻地揽着她痛得蜷缩起来的身体,扯着自己的衣袖给她拭去从鼻孔、从嘴角溢出来的血。
“可是我爱你啊……莲儿,不许死……”
怀中的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昏睡了过去。
*
宴会上潞王赐毒酒的事情,莫冉华根本懒得去追查。
连房门都不敢出,何来心思理这些事情?
朝堂之上,潞王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派人送过酒。
因为派去送酒的那个公公是生面孔,潞王只说了一句不是自己府上的人,那公公被押进天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一些官员也出来帮腔:“皇上圣明,若真是潞王赐的毒酒,又怎么会自报名号?潞王和莫将军也快成姻亲了,必然是有小人意图毒害将军,嫁祸潞王,一石二鸟……”
“所幸莫将军并没有遇害。”潞王微微向皇上俯了俯身,凝眉说道:“还请皇上彻查此事,还臣弟清白。”皇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狡诈的人往往能把是非黑白玩弄在鼓掌之中。
*
长安街上,车水马龙。茶肆中,人们围在一处闲谈。
“哎,你听说过昨晚在将军府的事情么?”“你说,一个‘男宠’能做到这样有情有义,确实难得。”“就是,那个莫将军还真是有福气,哈哈!”“唉,不知道那个小男宠死了没?我听说,那毒酒一喝下去,血吐得满地都是……不死也残了……”
穿着一身月白色锦服的人猛地站了起来,奔下了茶肆的楼梯。
朱穆逸还以为康莲此刻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呢。
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康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喝下了潞王赐给莫冉华的毒酒!
父王要除去莫冉华,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这几天都在打点着康莲的事情,没有过问这次的行刺。
他在扬州那边连房子都买好了——一座精致的宅子,依山傍水。他猜想康莲一定会喜欢的。怎知昨晚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还不清楚,只是心急如焚直奔向莫府。
康莲该是还在莫冉华府中!
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大街上,他夺过路人牵着的一匹大马,一跃而上,扯着缰绳向将军府奔去。
“世子!你去哪里?”贴身侍卫紧紧追在朱穆逸后面,在午后的长安街上奔跑了起来。
整条大街被闹得一片混乱。
他骑着马跨进了将军府的院中,被将军府的侍卫团团围住。
“让开!”他拉着僵绳,喝道:“我要见谁你们都拦不住!”
持剑挡在马前的副将认出了他:“世子,这里是将军府,不由得你乱来。”周围的侍卫纷纷把刀剑横在面前,以作警示。
正在僵持之际,管家带着老御医在回廊边上出现,见了这场面像是吃了一惊。两人在走廊的石阶上停住了脚步。
朱穆逸看到他背着一个药箱,便猜到了这是给康莲请的大夫。翻身下马,推开围上来的侍卫。他跳到走廊上紧紧拽着老御医的手臂,紧张地问道:“她怎样了?!”
老御医结结巴巴地回答:“这这……她、她还活着。”莫冉华警告过他,他不敢透露太多。
朱穆挑眉:“还活着是什么意思?!不行!我要见她!我要带她走!”说完就要向后院走去。
“哎哎!”管家拦在他面前,侍卫也跳过了栏杆挡住他的去路。
老御医叹了一口气,扯了扯朱穆逸的衣袖,劝道:“那个,康公子现在是还活着,当是若是公子你再去一折腾……老夫就难保……唉,公子还是请回吧。”
“她不好了。是不是?”朱穆逸望着后院的方向失了神:“怎么办呢?要是早一晚上走,就早一天,康莲就不会这样子……”
“不行!我要见她!”他迈开脚步要硬闯进去,潞王府的侍卫便恰在这时赶到。
“世子!”领队大喝一声,两边的侍卫差点打了起来。潞王府的侍卫连忙把朱穆逸压制住。朱穆逸瞪着他们:“你们造反了?”
“王爷交代过,要属下看管好世子……世子实在不宜在将军府上生事端。”领队单膝跪在朱穆逸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朱穆逸这时才猛然想到,康莲喝下的那毒酒其实是潞王府送来的。这么算起来,一切都拜潞王府的阴谋所赐。作为世子的他实在脱不了干系。他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世子。”那老御医蹲下身来对他说:“请听老夫一言,还是请你先回去吧。康公子目前需要静养,不宜受到打扰。”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任由侍卫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送出了莫府的大门。
她要是好不过来。他便是罪魁祸首之一。
他赞同下毒的事情,他甚至是盼着莫冉华死去的。可是怎知会害到了康莲?
她怎么会把毒酒喝了?她怎么会回到莫府上?
他还以为已经把握住她了……
她却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地再次回到莫冉华的身边,不告而别。
*
她昏迷了三天,他却三天没有合上眼睛。
带着深陷的眼眶,满下巴的胡渣,依旧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婢女端上的药都是他亲自喂入康莲口中的。他已经三天没有出过房门,没有正式用过膳,只是在喂康莲喝白粥时,勉强吃了几口。
莫府的婢女和小厮本来对他们主子的“龙阳之好”是心存不耻的,可是如今看到莫冉华这般模样,那些下人无一不为他的深情动容,甚至在房门外面偷偷落泪。
他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挨着床边,抚着她的脸和她说话。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了那壶酒?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或者你只是回来气我?让我心痛……
你逃不掉的。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朱穆逸要把你送回扬州吗?我只是有把握再把你寻回,才没有阻止他。况且,京师不太平。你先回去等我,也是好的。可是如今这个样子……我没有把握啊,我真的没有把握了。
莲儿,你不要再任性,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害怕了。你若是就这样走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莲儿,我知道你在逐渐好起来了。对不对?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却还是睁不开。
肠胃一阵抽动,她攀着床边又吐了起来。血迹已经转成了褐色,说明伤口已经在痊愈了。
莫冉华细心地拭擦着她唇边的污物,说道:“哪怕你恨我。我也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