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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苦药入腹,旧事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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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七天。
今天的药,味道好像有些不同。康莲摇了摇头,不想再喝下去。
“喝了吧。”莫冉华守在她身边,一手捧着药,一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轻柔地劝她:“喝了就好了……”
这些日子,莫冉华几乎未曾离开过床边。他今早才胡乱梳洗了一下,一头长发松松地绑成一束,垂在肩侧。这个样子让他看起来温柔了许多,眼中也溢着无尽的柔情。
此刻,他捧着这碗黑乎乎的药,看着碗中荡漾着的圈圈涟漪,心是颤抖着的。他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这是一碗去除死胎的药……
老御医说,康莲算是命大。体内的毒已经清除得七七八八,是时候把腹中那两个月的死胎滑出来了,否则会有后患。
终究是要面对这个现实。
这一碗,是彻底除去自己孩儿的药啊……
康莲却还不知道自己怀着莫冉华的孩子呢。还在执拗地不肯喝药。
她醒过来的这几天没有力气和他对抗。乖乖地喝药,任由他抚摸拥抱。
如今她说这药难喝……她是察觉到这碗药不对劲了吗?她把头扭向一边,就是不理他。
莫冉华心里一急,喝下一口药,含在嘴里。他掐开她的牙关,贴着她的嘴唇把药给灌了进去。
康莲难受地咳了起来。胡乱挣扎,却推不开他。
他贴着她的额头,轻声说:“莲儿,你是要自己喝还是要我继续喂你?”声音是颤抖的。他不想这么做,不想带着这样的语气去威胁她……只是,他无法面对现在的处境。
这和手刃亲儿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不想让她亲自动手做这样的事情。
莫冉华觉得,若是让康莲知道这碗是什么药、若是让她知道曾经有一个孩子死在她的腹中……她会怎么想?她会更加恨他吗?
他用鼻尖磨蹭着她的眉,抬起头再喝了一口药,灌进了她的口中……
对不起。莲儿,对不起……要怪的话,都怪我好了。
康莲顺从地把他喂到嘴里的药尽数喝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他有些急躁,只觉得他闭着眼睛的神情是带着几分悲痛的。为什么呢?
她知道他这几天都守在身边,无时不用期待的、怜惜的眼光看着她。
只是今天,他捧着这碗药的时候,明显比以往要紧张。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在眼里,却没有问他。
她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中。莫冉华一怔,断开了视线,望向窗外。
窗外传来了清脆的鸟鸣。大概是春天已经到了。
康莲并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几天。于是用嘶哑的声音问他:“我在这里几天了?”
“七天了。”莫冉华轻柔地回答道,站起身来,把床脚的被子拉到她肩膀上。他也顺势躺在她身边,伸手拨弄着她耳边的头发。
“为什么……我娘亲没有来找我呢?”她盯着窗外的阳光,疑惑地问出了声。
惧意徒生。
他微微地把头扭了过去,背向她。“她……回了扬州。”
稍费了些神去理顺思绪后,康莲舒了一口气。她心想:该是穆逸送她回去的吧。也好,娘亲先回去,她也就安心了。估计穆逸已经帮她解释好一切。不要让娘亲担心就好……
听着她舒了一口气,莫冉华却握紧了拳头。
要怎么告诉她?……
就在昨天,一场大火把她在城东的那间宅子烧尽。
康老夫人和两个婢女的遗体被烧成了炭黑的颜色……
在她昏迷的时候,莫冉华本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她远走高飞的。
回扬州也好,去关外也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是阴曹地府他也会跟着去的……可是,如今为了不让她知道这个噩耗,他哪里也不敢带她去。
一下子,像是所有的残忍都发生在她的身上,也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
“逆子!”
一沓宗卷朝朱穆逸的脸上扔去。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闪躲。宗卷打在他脸上,散落在空中,撒得满地都是一页页写满字的纸张。
他蔑笑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案几那边怒得在喘气的潞王。
“你说你干了什么?!今早兵部尚书钱大人的女儿坠水而亡!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派人去干的好事吗?!”潞王颤抖地指着立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朱穆逸,怒骂道:“我知道你不想娶她!可是此门亲事事关重大!你不是不知道的!你竟然把人家的女儿杀了!幸好这次他们只以为是意外,若是兵部尚书知道了是潞王府下的手,我看你怎么补救!”
朱穆逸一脸的黯然,缓缓说道:“我是不想娶她,我也知道这个办法太狠。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违抗你的‘圣旨’?”他抬眼瞪着他的父王:“说到‘狠’,我比得上你吗?父王?我的狠还不是你教的?我的狠还不是你逼出来的?杀人放火,你不是昨天才做过吗……”
潞王府的侍卫昨天晚上把城东的一间宅子烧成了灰烬。朱穆逸本来是不在意的。但是一经打听,他才得知那宅子就是康莲的家。她的娘亲和府上的两个婢女都没有逃出来……
“住口!那只是以绝后患。”潞王从椅上站起身来,说道:“那是六年前从扬州逃过来的犯人!……本来我在疑惑呢,疑惑为什么那个仁智殿的画师会突然间跑到了将军府上,替莫冉华挡了那一杯酒……”
朱穆逸心里一颤,想到此事,身躯有些不稳。
潞王没有察觉到朱穆逸的不妥,继续说:“没想到,这才查出来——莫冉华就是当年扬州莫校尉的儿子,而六年前迁来京师城东的康家,就是当年逃脱了的康家。只是……这个没有听说过康家还有个儿子……”他还没有识穿康莲是女儿身。
当年,朱翊镠联通南边兵营的将军起兵作乱。
他们意图借押送贡品的名义,直攻进京师皇城。谁知书信在路经扬州的时候被当时驻守在扬州的莫校尉截住——那是莫冉华的爹,莫楚谨。他的正直不柯在官场很是出名。在一些官员的眼中,这种正直甚至是不懂变通。
潞王得知密函被截的事,怒得把送信的人杀了。
他派去密探查到了这个莫校尉的所有背景:莫楚谨有一位喜好作画的好友,算是扬州出了名的画师,叫做康世怀。
密探从康府盗出了康世怀的一幅画作,交给潞王请来的画师略微加工,造出了一幅“意图谋反、诬蔑圣上”的《红莲图》,又盗了莫校尉的印章加了上去,仿照他的字迹题了字……
这幅比利刃还更能致人于死地的图被送去了扬州知州那里。再加上潞王“要严查”的命令,顷刻之间,康莫两家便不复在扬州城存在。
潞王府的侍卫跟着官兵去了莫府搜捕莫楚谨。把他压在地上,用刀在他身上划开皮肉,拉出一道道刀痕。莫冉华在一边看着自己的爹被这般对待,吼得撕心裂肺,几番挣脱了官兵的桎梏,要扑上去,却被官兵用刀柄重重敲晕了过去……
潞王的密探在书房找到了潞王被截住的书信之后,官兵才把莫家的人押进牢中。
“我差点就忘了六年前还有这样的事。没想到康家和莫家的这些余孽还到了京师来。更加没有想到流放到北疆的莫家并没有像传闻那般是死尽了。那个莫冉华竟然入了兵籍,现在竟然是皇上身边的镇国将军,哼,竟然和和我们潞王府结了姻亲……”潞王敲着桌子,凝眉道:“……斩草还是要除根。不过,现在不宜轻举妄动。看来思兰还是要如期嫁过去……”
朱穆逸已经对他的话毫无感觉。心中想的都是康莲的模样。
原来,她和莫冉华还有这样子交缠着的过去……原来他们两家是世交呢,想必是他们是识于微时的吧?怪不得康莲会不顾一切地救他,怪不得她和莫冉华之间一直纠缠不清。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自己的父王又在思考着怎样除去这些拦路石,不由得觉得有些头痛。
很烦。
康莲还在莫府上不知情况如何呢。
而他却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王杀害了她的亲人……
这算是什么回事?!
他要如何再把她救出来?要怎样才能把她揽在自己怀中?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这么说来,是他的父王杀了她全家的人、害她逃亡到京师啊。若是康莲知道了真相,还会接受他吗?他不敢想象。
*
老御医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号脉。
开始时,康莲还有些畏惧,摇着头要把手抽回来。莫冉华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她才警惕地看着老御医,伸出了手臂。
老御医把完脉,对莫冉华说道:“残余的毒素会对身体有伤害,但是这是后话。活过来已经是天赐的运气……另外,还需开些药给姑娘调理一下身子。”老御医同情地看着黑纱后面的康莲,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她还不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更加不知道孩子已经没有了……
老御医走后,莫冉华把床边的黑纱挂了起来。
没有黑纱的阻挡,阳光突然照在了脸上,康莲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真奇怪,被困了这么久,躺在床上这么多天,让她变得害怕见到阳光。就像是刚结痂的伤口不宜放到阳光底下暴晒……
莫冉华却不允许她逃避。
他坐在床边,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看着她的眼睛。
康莲眼中有些血丝,脸色比之前苍白了许多。她在鬼门关饶了一圈。折腾了几天,他们两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康莲毫不闪躲地望进他深情的眼中。
在这几天中,她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他。在醒来时、在昏睡过去时,眼前对上的都是他留恋的、担忧的眼神。
他怜惜地抚着她的头发,问道:“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她的手覆在小腹上。
不知道为什么,刚中毒时是上腹疼痛得要死要活,可是今早喝了莫冉华略带粗暴地喂下的那碗药之后,下腹便隐隐作痛,还来了月事……
她扭了扭头,看着他深陷的眼眶和深色的眼圈,轻声说道:“我觉得……我觉得好多了。”
莫冉华微微舒了口气,嘴角稍稍向上勾起:“那就好,什么也不要多想。好好休息。”说罢,想要起身离开床边。毕竟兵部堆积了许多事务要处理……
“别走。”
康莲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心潮一动。莫冉华再次坐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她。谁知她低垂着眼眸,开口问道:“朱穆逸有找过我吗?我想见见他……”她想知道娘亲是不是真的如莫冉华所说的回了扬州。
莫冉华有些生气。
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他在怀疑康莲娘亲的死和潞王府有关。
他只能直接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嘴。舌尖像是惩罚她一般,狠狠地在她口腔中搅了一番,尝到了残留在她口中的苦药味。
他的气息喷在她颈侧,贴着她耳边说道:“我不许你见这个人。如果你想回扬州,就等我把一切完结之后再带你回去。现在,你在我身边好好地养伤……”
他竟然知道朱穆逸试图在暗中送她回扬州……
康莲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委屈涌上心头:“你要带我回去?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莫冉华一愣,有些心虚。只能又吻住了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他不敢和她说康老夫人已经遇害,更加不敢让她再离开自己。
暴风雨就要来临了,他只想护着她。
在莫冉华的眼中,他们只剩下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