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穷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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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途】
日落之时，我在边界小城的一家农屋中找到了一席之地。屋子虽不大，但也严实，想来是战乱才使得屋主出走。
大约有了半个月，城里才没有了刚来的人心惶惶。
“我叫尤桑。”
“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男子在我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经过长期的日晒。手掌宽大，手指和虎口有老茧，说明他经常使用弓。他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没有很好的保养全部都打结在一起。
“可以让我进去么？”
我让开了位置，他信步走了进去。
“外面战火纷扰，我以为这里是无人居所。”我继续自己的事情，他则在屋里唯一一张凳子坐下。
“呃……我是这附近的猎人。”
“我叫药。逃难的人。”
“哦，你准备长住下来么？”
“不，我要离开了。”
“去哪？”
“苍都。”
“怎么最近那么多人去苍都，是因为那个传说么？”
“什么传说？”
“沿途的流民都奔往苍都和附近，就是为了那个传说——花妖不死的传说。
“千年前，花妖是苍国掌管命轮生死的仙，同时也是百花之仙。之所以叫他妖，是传说他喜好少女，最爱的便是收藏美丽的少女，他把她们做成有意识的玩偶，供其亵玩。且随意赐予寿命。也因此颠倒了乾坤之间的顺序，被贬为妖。后来他爱上了无数玩偶中的一个少女，但少女早应命绝，他违逆天地把自己的不死过继给那个少女，而那个少女却消失了。而花妖据说封闭在苍国的皇宫底层。”
“花妖……是男子？”
“是啊。”
“花妖，是叫苏荷吧？”
“不是。他叫夜陶。”
我没来由地觉得诡异，娘口中的苏荷是花妖没错，她曾叨念过，濂迟在我离去前也曾告诉我，苏荷便是花妖。
“那……苏荷是谁？”
“没有听说过。”
我突然觉得一阵迷惘，既然千年前的花妖真的不死，为什么他是男子，为什么他叫夜陶而不叫苏荷？
娘在临死时的情景又重现在我的脑海中。
她张着那奇异的口型叫着：“苏荷……”
刹那我想起临走时濂迟在耳畔的絮语。
“花妖，不死不老。你知道么，你娘心心念念的花妖苏荷，原本就是一个死人。呵呵呵呵呵呵……
“药，你知道我在你眼里滴的是什么么？
“尘世间的妄念太多，琉璃香和醉生梦死的花汁，可以让你忘记生死。
“还有……”濂迟笑得像个小孩一样，跌跌撞撞走在冢谷的小道上，“还有就是，世间的花都开太好了，没有醉生梦死，哪来琉璃香？”
——没有醉生梦死，哪来琉璃香？
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这句话，濂迟已经是个决意赴死的人了，他的话，多半都带点悲惨。
人生不如意□□，当时的我对于一个不过只是认识几个时辰的人来说，他的生死都是与我无关的。
尤桑便和我住了下来。
这让我恍惚间回到了与鹘相伴的日子。
守墓的少年，还有满山的苍茫。
斯人已逝。
尤桑从来不过问我从哪来，也从没有打探过我的身世，只是知道我要去苍都。而我也仅仅知道他是个猎人，从小就是，和鹘从小就是守墓者一样。
他每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到集市上采购，然后亲自做饭。
他笑的时候，不像鹘一样单纯，但也是纯粹的笑，就像一块放在心上的温玉。
大概耽搁了小半月，外面的战争消停了一些了，我就准备走了。
“药，你是准备去苍都么？”尤桑抬起眼睛看着我，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临死的鹘，他的眼睛，凉薄而剔透。
“嗯。我母亲在世时有一个故人在苍都，她叫我去找那个故人。”
“呃……需要我陪么？”我有点奇怪地看向他，他尴尬地低了头，“我是说现在战火纷扰的，你一个弱女子，怎么都有点危险，现在山里都是军队和禁区，我也没有办法狩猎，不如做一件好事……”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说的也是，现在是颠簸的时候。可是这就说明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助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
我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裙摆，裙子早已不是从冢谷出来穿的那件了，这一件裙子是我醒后第一次见到娘的时候她手里织品的成果。
那朵没有根的琉璃香便绣在裙摆处，那本是该绣根的地方，成了裙摆的末端，晃动一下就看见下面的一双脚。
娘说这件绣品有个秘密。
至于秘密是什么，娘至死也没有和我说。
但她生前告诉我，这个裙子，可以找到花妖苏荷。
可是如今，花妖还是花妖，苏荷却变成了夜陶。
“尤桑，你想去苍都。”我说的是肯定句。
空气瞬时凝结下来。
“是的。”
“与我无关？”我看向他，并没有打探他的欲望，只是危机重重的尘世，总是要花几分精力来应付周遭。
“有关。”他皱了下眉头，倏忽又抬起他正直的眼睛，“只是因为我并不属于苍国，而且最近苍国的仗打的有些诡异，并不是为了土地，人民，粮食或者其他，而是为了一个传说——花妖夜陶的。
“而最近这个村落附近又多了许多不属于任何国家的一支军队，也是冲着这个传说。而有几支比较神秘的民族都会被质疑是否与千年传说有关。而我恰好属于其中之一。”
我凝视他的手臂，上面布满了奇异的图腾：“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又局促起来，但是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毫不紧张地笑了。
——“我知道你的秘密。”
我看着他，他继续说道。
“你來自冢谷，现在已经有传言说要抓捕来自冢谷出来的人。而我们的祖先，一直在守护冢谷。”
“我必须要跟着你。”
尤桑牵起我的手把我扶下马。
连日来的赶路以及水土不服让我浑身无力，尘世的奔波是我所没有见过的。大量人的迁徙，全部与我们同路。
我把手递给尤桑让他支撑着我，走了好几天才找到一间客栈。
连着几日舟车劳顿，都使我的病情更加严重。
每日醒来，便可在路旁看见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指甲里挤满了黑色的污垢，双眼微凸而眼眶深陷。你顺着他们眼里的绝望与疯狂，便可觉察出一种清晰而细微的惶恐。
总觉得这世间，有什么要来了。
我一连几天倚着尤桑的肩膀赶路，是在不行便由他背着，我趴在他宽厚的背上，这每每都令我产生一种宁静的错觉，仿佛我正在冢谷103座竹楼中的某一座醒来，然后娘便从容地从门栏里撩起裙裾走进来，眼神飘忽而淡然，裙尾处过长的地方，编成了一个结。
她看到了睡着的我，就勾起嘴角，带着莫名冷静的与其对我说：“药，该回去了。”
一丝停顿也不留，瞟了我一眼，便转身走出竹楼。她似乎永远都不愿靠近这些安静美好的屋子，总是对我说的，便是那些屋子曾经的主人的故事。
她对我说，这里没有哪个女子不是风华正好，却又是那时凋零在此处的。
如同满山的花，开了却逃不出冢谷的宿命。
冢谷就像一个轮回，抑或一种命轮。
娘的脸依旧眉目如画，笔笔清晰，眼角上挑几许风情却总是半垂着眼，波澜不惊。
她折了一朵醉生梦死，走到我面前，用手替我理了一下额发，低着声音说：“药，你要知道，”她顿了一下，倏尔一字字吐出，“穷途末路，便在劫难逃。”
——穷途末路，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穷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