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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苦神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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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装为福雷斯特,于我而言,本非难事,盖因我二人面貌轮廓,本就如出一辙。
诚然,我身形较姊姊更为高大、粗犷。然此不足以改变我等同具杏眼流光、鼻梁清瘦、朱唇微启之相貌。亦有人曾言我容貌“过于秀丽,不似男儿”,但此乃在我展露拳脚功夫之前论断。
所需者,不过一顶假发耳。(然此物戴之,实为折磨。日日佩戴假髻之戏子,其辛苦可知矣。)待一袭金色长发披于颈间,镜中之人,俨然便是吾姊。虽较之那不染尘俗的福雷斯特,此影略显清癯,面带粗糙,然足以乱真。
祖母双目年迈,视力已衰。我若安坐,且不发一语,她常将我误认为福雷斯特。每逢此时,她便开始娓娓道来我族往昔,我亦得以窥见那关于血脉渊源、以及福雷斯特成为痛苦之神卡霍尔新娘之宿命全貌。
此等言辞,谓之荒诞不经,亦无不可。然,此亦是祖母之信念。我实不忍,亦不愿亲口告知祖母,世间并无神祇。譬如世人皆知圣诞老人乃是虚妄,然亦需择良机、或非无良小人,方会向幼童道破此中玄机,是耶非耶?
吾之困境,亦复如是。我深恐道破真相,会引得祖母心疾发作,抑或猝然离世。祖母之说辞,有时更显怪诞。她竟信有草木之神、风雨之神、金石之神。依此推论,下次是否该有精巧银器之神降世?
然祖母所供奉最甚者,唯卡霍尔耳。据其言,我族血脉,历代皆为这位威仪赫赫的痛苦之神,献上凡间新娘。
卡霍尔有一段极尽悲怆之往事。而凡悲剧神祇,其初,皆不过是区区凡人。
卡霍尔昔年,其发色非今之银白素净。为人时,他乃大将军卡霍尔,蓄乌墨长发,委地及腰。(其所处之世代,吾不得而知,然据祖母所述,彼时男子长发,当为世人所慕。)卡霍尔其名,盖其人勇武坚毅,素以战功闻名。彼为辅佐凯撒连战连捷之功臣,亦是助凯撒将篡逆者首级悬于府邸杆上之利器。
然天命弄人,卡霍尔竟错爱凯撒之侧室。此妾非正妻,不过一介女子,蒙凯撒垂幸仅得一次。纵使身份悬殊,此情亦属僭越皇族之大不敬,然卡霍尔功勋卓著,自忖凯撒念及旧情,发现私情后,或能宽恕,至多罚以流放。
孰料凯撒震怒,非但未予宽宥,反施以极尽惨绝之酷刑,株连卡霍尔及其全族,并连侧室之族人,亦未能幸免。此刑,历经四十四日,待凯撒穷尽天下之法,再无可加之痛,方命人尽数斩首。
卡霍尔之命,遂终结于凯撒府邸之前杆上。这段惨烈情爱,终成逆君者之鉴,警示世人,莫敢违抗天威。
然诸神怜悯卡霍尔之悲,遂赐其不朽之身。
不朽之福,却携诅咒而至。
卡霍尔之咒,在于其每动凡人七情,必受锥心裂骨之大痛。是以,他几近六根清净,不存同理,方能成为痛苦之绝佳化身。他将永受此劫,于无尽岁月中,摒弃所有忿怒、怜悯、妒恨、乃至爱慕。
自幼听闻卡霍尔之故事,至今未绝,我心仍难断其究竟是受神眷顾,抑或是天命所弃。
反观祖母,对卡霍尔之境遇,则抱有无尽之哀怜。若非我深知内情,定会疑心祖母便是当年那位侧室,盖因其对卡霍尔之眷恋与倾诉,实在太过深重。
然而,祖母终究坚信,卡霍尔虽成神祇,却仍需凡间之伴。他心有余温,眷恋为人之切肤感受。是以,我克朗多一族,世代为他献上新娘。我族女子,皆容貌出众,肤如凝脂,发若流云,双眸浓睫,尤为绝色。祖母在母亲怀有福雷斯特之时,便已笃定她是卡霍尔之新妇,盖因我族已有三代未曾向神祇进献。
孰料福雷斯特性情刚烈,竟断然拒信祖母之言,不肯稍作周旋,更遑论顺从。
然,或许我降生于世,便是为此中变数而设。为那不肯就范之天选者,充作替身耳。
我披上祖母备下的古旧嫁衣,正了正假髻。暗自下定决心,今夜缄口不言,以避露出马脚。随后,带着满心的沉重与那难以想象之发髻重负,我以福雷斯特·克朗多之名,踏入了祖母的厅堂。
此刻回望,此举,实乃吾一生中最妙绝、亦最不堪之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