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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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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的赏菊宴,果真极尽天家富贵,奢靡得令人屏息。
宫殿本身摒弃了厚重的墙壁,多以精雕细琢的楠木柱支撑,垂挂着无数质地轻盈如烟云一般、绣工繁复华丽的纱幔。秋风穿堂而过,那些月白、湖蓝、浅金的纱帘便层层叠叠地拂动起来,流光溢彩,恍若云霞流泻,仙气缥缈。
阳光透过高窗,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与空气中浮动的细微香尘共舞。
真不愧是我——朝中第一party planner——的手笔。
宴会区域被巧妙分隔。遵循森严的礼法体系,我被引至了男宾区,设在宫殿较为靠内的敞轩。此处视野尚可,能隐约望见室外女宾区那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菊圃,各色名品秋菊争奇斗艳,宛如打翻了调色盘。
长公主顾清徽在宫人们摆放这些菊花的时候还特意给我介绍了不同的品种,比如说这盆叫“龙脑金”,那盆叫“碧琉璃”之类的,但我听在耳朵里就好比“我的摩托车叫淑慧,我的手机叫美惠,我的闹钟叫恩惠”一样毫无感触。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夹杂着女宾那边传来的阵阵笑语莺声,清脆悦耳,热闹非凡。
只可惜,这热闹与我无关。
与我同在此处的,多是摄政王顾澹宁一系的官员,一个个糟老头子正襟危坐,面色肃然,彼此间交谈也压低了声音,透着几分拘谨和试探。我独自坐在一隅,像个误入此间的局外人。
顾清徽一早就把小皇帝顾昀昭亲自带去了女宾那边,都没让我跟他打声招呼。美其名曰“相看”,实则不过是是将他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我倒是挺羡慕,至少顾清徽让他远离了这边属于顾澹宁的沉闷气场。
顾澹宁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我,自从他和顾昀昭从猎场回来后我就没见他上过朝。此刻他稳稳地端坐在敞轩的主位,像个浪荡多情的昏君一样,坐在蒲团里,与身边的亲近臣子聊着天品着酒,将我冷落到一边。
无人与我交谈,我也乐得清静,只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杯中御赐的佳酿。酒液甘醇,入口却品出几分涩意。闷酒入喉,更易催生烦厌。
“祁侍郎。长公主殿下又筛去了一位,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女儿,殿下说眉眼过于轻佻。”这时,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凑近我,低声回禀道。
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示意身旁随侍的宫人将名字记下。
这已是今日被刷下去的第三位了。顾清徽效率极高,手段也利落,借着赏菊的名头,行着为小皇帝遴选妃嫔之实,还将这“战报”实时传递给我,此种雷霆手段,也不知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顾澹宁往我这边瞟了一眼,笑了笑,没理我,继续和一边的老头说笑。那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依旧对年纪不到他一半的顾澹宁笑得如此谄媚。我也不是不懂该如何拍马屁,毕竟在现实生活中我其实挺深谙此道的:领导讲话,起立鼓掌。领导唱歌,调好音响。领导泡汤,搓背挠痒。我要是有之前这心态和魄力,估计现在又能往上升一升。
可惜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已经懒得再装了,而且我早已站错队。
想到这里,我心中甚是烦闷。同时又实在闲得发慌,索性起身,假作欣赏殿内装饰,沿着那分隔区域的巨大屏风缓步慢行。
屏风以紫檀为架,上覆大幅苏绣,绣的是秋菊竞艳图。针脚细密,栩栩如生。隔着一重锦绣,女宾区的声浪更清晰了些。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竖起耳朵,近乎贪婪地在那一片欢声笑语中细细分辨,企图捕捉到一丝能触动我心弦的、熟悉的嗓音。
没有。
除了那些或娇俏或端庄的贵女声线,以及几位命妇略显圆滑的奉承,我找不到我想听到的那个声音。
她今日应该来的,身为秦景臣的正妻,她是最有资格被邀请过来的。
至于那个被我捏着鼻子添进宾客名单的柏如烟……想到这里我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焦躁。
就柏如烟那般性子,在这种场合,会不会和原文一样故意给她难堪?关山雁又是那般沉默隐忍,受了委屈是否又会独自咽下?
思绪纷乱,腰带间佩戴的玉佩随着我有些不安的踱步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响。我低头,目光落在那一串佩饰上——巧娘心思细,将那枚鸿雁形状的白玉坠子,与我平日惯用的缠枝莲纹玉佩系在了一处。
越看这玉坠我心里就越是痒痒的,难受。那复杂如缠在一起的麻线团一般的情感在我的脑海中滚来滚去。
焦躁感更甚了,我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在此处因寻不见她而心绪不宁。
正兀自出神,脚下不知不觉竟迈出了一步,恰好站到了一处未有屏风遮挡的缺口。一阵风过,卷起垂落的纱帘,将我整个身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连接女宾花园的廊道方向。
我回过神来,悚然一惊,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幸而此处偏僻,此刻并无人经过。我慌忙后退两步,将自己重新藏回屏风的阴影之后,心脏兀自砰砰狂跳,暗骂自己失态。
刚定下神,先前那传话的小太监又来了,这次神色更恭谨些:“祁侍郎,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我整了整衣冠,压下心头杂念,随他而去。他引着我并未走明路,而是七拐八绕,循着无人注意的僻静小径,来到女宾区一侧。
映入眼帘是一面巨大的绢面屏风,绣着双鹤衔芝的祥瑞图案,屏风前摆着一张小小的书案,而屏风后隐约可见人影绰绰,交谈声清晰传来。
“……栖梧这孩子真是越发出挑了,靖国公好福气。”是顾清徽含笑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仪。
“长公主殿下过誉了,小女顽劣,当不得殿下如此夸奖。”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谦逊中透着矜持。
接着是一个略显单薄少女的见礼声,听起来应该是个和关山雁一样平日里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孩子。
随后,又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介绍着另一位姑娘:“……我这小女,平日只知埋头读书,性子木讷,和国公家的千金一比,实在是让殿下见笑了。”
“县君过谦了,我看素素端庄娴静,颇有林下之风,是好学问的苗子。”顾清徽笑道。
我眨眨眼,心下明白了几分。屏风另一侧,正是今日最终入选的两位贵女,顾清徽正在这儿挑着呢。
“哎,”我在心里招呼系统道,寻思着也许在这些人物介绍上它还能再助我一把,“那边都是谁?”
“靖国公沈重的夫人以及他们的女儿沈栖梧,与国子监祭酒程朗的夫人和他们的女儿程素。”系统回复道,“靖国公的夫人齐氏和顾清徽的母亲有亲戚关系,顾清徽还得喊她一声表姐。国子监祭酒的夫人李氏被封了诰命,赐封号县君。她们的地位都不低。”
看来顾清徽这次将我唤来,是要我帮她揣度一下,在这两位贵女之间,替顾昀昭做出抉择。
“那你还记得原文里,谁最后嫁给顾昀昭了吗?”我在脑中问道,“我反正不记得了。”
“原文中因为和剧情主线关系不大,所以小皇帝纳妃一事被一笔带过了,不记得正常。只是简单地提及过贵妃是靖国公之女沈氏。此角色后续无重要剧情,你自行判断吧。”系统的电子音毫无波澜。
我心下飞快权衡。
还是选国公家的闺女沈栖梧吧。按原文轨迹,风险最小。若选了程素,谁知又会引发怎样的蝴蝶效应?我如今已是麻烦缠身,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
“少惹些麻烦。”我暗下发誓。
于是,我向身旁伺候笔墨的小太监示意。他极伶俐,立刻备好花笺笔墨。我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在那枚小巧的花笺上落下两行俊逸的行书:
“凤鸣朝阳,非梧不栖。”
落笔,将花笺折好交予身旁垂手侍立的太监。
太监躬身接过,悄无声息地转入屏风之后。
不过片刻,我便听到顾清徽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显然已看到了花笺:“……话都说到这儿了,本宫也想去饮几杯酒了。国夫人和栖梧且先去竹篱桂亭品茗歇息,本宫即刻便到。”
看来应该是办妥了吧。我松了口气,那引路的小太监去而复返,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毫不犹疑,抬脚便跟着他走。
很快我们便回到了敞轩,然而脚步一转,绕了个回廊,我跟着他走到了一侧更为偏僻的角落。此处陈设简单,仅以几扇素雅屏风和垂地的轻纱略作遮挡,几乎无人。
小太监撂下我就走了,我原地转了个圈。此处空旷雅静,高大的白墙上绘制着巨幅壁画龙舟竞渡图。我眉头皱起来,纳闷到底是谁下令,为何带我来此。
一到这种时候我就容易胡思乱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顾澹宁早就看我和秦景臣针锋相对不爽了,指着我对侍从下令:“乃伊组特。”不过也有可能是顾昀昭,毕竟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好不容易我来一回后宫,说不定他会找机会和我见上一面。
总不可能是她吧哈哈哈……
这时纱帘轻动,我心里一震,猛地转回神来。只见顾清徽的身影翩然而至,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位雍容端庄的贵妇,以及一名清秀佳人。
顾清徽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促狭的笑意,目光在我和那位年轻的姑娘之间打了个转,朗声道:“本宫今日这月老的活儿,倒是越发熟练了。”
我一时怔住,完全摸不着头脑。
系统在我脑中及时补充:“这位就是国子监祭酒的夫人李氏,那位就是她的女儿程素。”
李县君看到我愣住的模样,爽朗地笑出了声。而跟在她身后的程素姑娘,纤纤玉手拿着团扇半遮娇容,露出一双清澈明眸,悄悄打量我,脸颊飞起红晕,羞怯中带着几分好奇。
顾清徽这才笑着解释道:“祁侍郎莫怪。是你母亲日前特意来信,央我多多留意,为你觅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娘子。本宫瞧着,国子监程祭酒家的姑娘温婉知礼,与祁侍郎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便擅自做了这个媒,还望祁侍郎莫要嫌本宫多事。”
我这才恍过神来。我娘那日说的话,如今在这儿等着我。谁能想到她竟私下拜托了顾清徽为我说亲。我说顾清徽怎么突然会在这种男女分开的宴会上向我私自引见这两位女眷,我还以为她小糊涂仙喝多了老糊涂了。而这位长公主殿下,手段真是高效得惊人。方才为顾昀昭选定了沈栖梧,转手就把另一位顶尖的贵女程素推到了我面前。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荒谬又无措。顾清徽这不问双方意愿直接拉郎配的做法,是否太过霸道总裁了些。
程家这种清流门第,如何会看得上我这般名声有瑕、又身处漩涡之人。
李县君似是看穿我的顾虑,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开口,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清正之气:
“祁侍郎不必多虑。我家官人与我都深知令堂当年之事。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敢于挣脱桎梏,追求自在,我夫妇二人唯有敬佩,断无那些世俗偏见。东京城内流言蜚语,不过是庸人自扰,祁侍郎清风朗月,何必为此挂怀?”
她这番话,说得恳切而通透,竟让我心中一块巨石悄然落地,生出几分难得的暖意与感激。我忙躬身行礼:“夫人谬赞,晚辈惭愧。”
抬头之际,目光不经意掠过她身后的程素,却见她正望着我,眼中含着浅浅笑意,似是对我方才的窘态觉得有趣,又似是对她母亲的话深以为然。
顾清徽见状,满意地一笑,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拉着李县君走到一旁看着墙壁上那幅龙舟竞渡图假装聊天,刻意留出空间让我与程素单独相处。
程素确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她主动上前半步,声音清柔如水:“小女程素,见过祁侍郎。”举止落落大方。
纱帘轻垂,如同拢住了一方静谧的小天地,将外间的丝竹喧嚣与笑语人声都隔得模糊了。此处虽仍在宫闱之内,却因这重重叠叠的柔软屏障,生出了几分难得的私密感。
我与程素相对而立,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失礼,又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神情。
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我官袍的绣纹上,并未直视我的眼睛,仪态无可挑剔。
这是我的第一次相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静默了片刻,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清柔,如春风拂过琴弦,不高不低。
“今日的赏菊宴,我与母亲见得有‘雪毡球’、‘洧盘’、‘凤凰振羽’等诸多名品,风姿卓然,实在是令人心折。不知祁侍郎,独爱哪一品?”
她抬起眼,眸中含着一丝清浅而真诚的探询,并非没话找话,倒像是真的想与我探讨这秋日的主角。
我略一沉吟,心中那点因独处而生的局促稍稍缓解。
“菊本性高洁,傲霜而放,隐逸自芳。不过,若论偏爱的话……”我谨慎地选择着词句,目光扫过不远处一盆花瓣卷曲如云的名菊,系统适时地给我跳出来品种科普,“在下或许更倾心于‘见千鸟’这一品。”
我刻意避开了那些过于浓艳或寓意直白的品种,又强忍住不背出来因为看电视剧记住的“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名句。
程素看着我,眼中笑意深了些,轻轻颔首:“祁侍郎见解独到。千鸟翩跹,自在无拘,确是难得意境。妾身常读陶元亮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向往之。只是身处繁华之地,难得其真意。今日听侍郎一言,倒觉那分超然,未必只在山野,亦可存乎心间。”
她引经据典自然流畅,并非卖弄,而是真切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心境与志向。
我心中微动,意识到这并非一个只知女红刺绣的深闺女子。
“程姑娘所言极是。心远地自偏,若能持守本心,纵在朝堂市井,亦可得一方宁静。”我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文化知识回应道,忽然想起她父亲的身份,便顺着问道,“听闻程祭酒学问渊博,桃李满天下。小姐家学渊源,想必于经史子集,亦有涉猎?”
程素微微一笑,姿态优雅,语气平和:“妾身只不过是闲暇时随手翻些诗词杂集,略识几个字,不敢妄言‘涉猎’。”
聪明,大方,还谦虚。
眼前的程素谈吐温文尔雅,既不失闺秀风范,又透着一股书卷气的聪慧。我脸上的笑意也止不住越来越深。
“检测到全新剧情支线开启,主要涉及到的人物:程素。我得提示你一句:你要是攻略下程素的话,这条支线会是你脱原文情感纠葛、建立稳定家庭关系的绝佳机会。”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甚至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怂恿,“怎么样?是否比那位沉默寡言、易钻牛角尖、且心里有别人的阿雁更令人安心?”
我没有理会系统的挑拨,只是下意识地捏了捏隐藏在袖中的拳头。
和程素的对话还在继续,聊到了我们以前读过的诗集。还好我虽然什么四书五经不甚了解,但是诗词歌赋还是读过不少的。而她不仅能接住我说的话,还随时都能把话题引向我的经历,还表达了倾听的意愿。
我心中不禁暗叹,与此等女子交谈,确实省心省力,如沐春风。她知书达理,善于倾听,又能适时表达自己的见解,不卑不亢,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我终于明白顾清徽为何在接受了母亲的委托后会属意于她。程素并非一味顺从规矩的木头美人,而是有自己独立思考的女子,且能将这思考用极含蓄得体的方式表达出来。
“姑娘高见。”我诚心赞道,“听姑娘一席话,令在下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我蹩脚地学着古装剧里的台词说道。
程素微微低下头,颊边泛起极淡的红晕,似是因我的夸赞而有些羞涩,但仪态依旧从容:“侍郎过誉了。妾身班门弄斧,让侍郎见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稍大的风穿过廊柱,拂动纱帘,也带来了外间更清晰的欢笑声。程素下意识地抬眼望了一眼声音来处,随即又迅速收回目光,看向我。
她静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方才那番融洽的交谈显然让她勇气稍增。她再次开口时,声音比方才更轻,却更清晰,带着一种温柔的决心:
“秋风虽起,然今日阳光甚好。方才见菊圃之畔,有雁阵南飞,姿态翩然,想必是寻温暖栖息之处而去。万物有时,四季有序,能得遇适宜时节与风景,亦是幸事。”
她的话语依旧含蓄,却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指向性。
秋雁南飞喻指择偶,她羞涩地表达了自身意愿,又保留了几分矜持。
我望着她清澈而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眸,心中那点因系统怂恿和现实考量而生的满意,似乎落到了实处。
这是一个极其聪慧、通透、且似乎……真的对我抱有善意的女子。
“我建议你把握机会。”系统再次提醒。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思绪,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回应道:“秋高气爽,雁字回时,确是难得佳景。程姑娘慧心妙舌,所言甚是。”
我的肯定似乎让她彻底安心下来。
程素嫣然一笑,那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媚真切,如同阳光穿透云层。她微微福了一礼:“能得侍郎此言,妾心甚慰。”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顾清徽与李县君渐近的谈笑声。程素闻声,迅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娇羞。
我不得不承认,程素几乎符合这个时代对妻子的一切美好想象,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显然,程素对我印象亦是不错。
顾清徽与李县君见我们相谈甚欢,皆是面露欣慰。
“好了,时辰不早,本宫与县君也该回席了。”顾清徽笑道,语气愉悦,显然对自己一手促成的好事极为满意。
我忙躬身相送。
李县君与顾清徽相携先行一步。程素却落后一步,待她们走远些,忽然转身,快步走回我面前。纱帘垂下,将我们二人身影稍稍遮蔽。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直接,脸颊微红,声音却清晰:“祁侍郎,今日得见,甚是投缘。不知……不知可否交换信物,以作今日之念?”
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长公主亲自做媒,双方家长默许,彼此印象颇佳,这桩婚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我俩交换信物,是合乎礼仪的下一步。
我点点头,略思考一瞬,便伸手去解腰间的玉佩。
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雁形玉坠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随即,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巧妙地只解下了那枚雕刻着缠枝并蒂莲纹的玉佩,而将那只鸿雁白玉坠子悄然攥入掌心,滑入袖中。
“程姑娘。”我将莲花玉佩递出。
程素双手接过,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掌心,带来一丝微痒。
她亦从袖中取出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荷包,以细密针脚绣着双鱼戏水图案。她将荷包放入我手中,抬眸看我一眼,嫣然一笑,随即用团扇掩面,转身快步离去,裙裾拂过地面,漾起细微的涟漪。
我握着那犹带她体温和清香的荷包,望着她消失在纱帘后的背影,心中的一片复杂逐渐趋于平静。
也许,这样才是对的。
斩断不该有的妄念,接受一段合乎情理、门当户对的婚姻,拥有一个像程素这般完美贤淑的妻子。这才是穿越者应有的“正确”活法。
我低头,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
祁鹤轩啊祁鹤轩,你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动过凡心,唯一一次心悸神摇,竟是对着一位有夫之妇,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难以言喻的空落,转身准备回到那无聊的宴席,继续喝我的闷酒。
刚一回身——
一阵风恰在此刻拂过,吹起层层垂落的纱帘。
纱幔飘飞如雾的间隙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就静默地立在离我不远处。
是关山雁。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炸裂开来。
那轻薄的纱帘根本无法阻挡她的目光。她就那样站着,身边连清锳都没跟着,身形似乎比前次见时更清减了几分,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眸子——那双初见时就吸引了我全部注意的仿佛含着秋水的眸子——黑得沉静,深得骇人,直直地望向我。
她的双手紧紧绞着一条帕子,指节泛白。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我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我腰间原本佩戴玉佩的位置——那里此刻空空如也。
她会不会看到了?
她会不会看到我解下玉佩,赠予他人了?
关山雁又抬起眼,看向我。那目光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是一种近乎死寂的了悟。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猛地转过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淹没在重重纱幔之后。
“等……”
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跨出一大步,伸出手想去抓住她。
飘拂的纱帘却缠裹上来,蒙头盖脸,阻碍了我的视线和动作。我手忙脚乱地扯开这些恼人的柔软障碍,再抬眼望去——
——廊道空空,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我僵在原地,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
下一秒,那菊葡处的晏晏笑语顺着秋风传入我的耳中。我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节,猛地后退,重新将自己藏回屏风的阴影之后,背心紧紧贴着冰冷粗壮的柱子,缓缓滑蹲下去。
我抬手死死捂住胸口,试图压制那擂鼓般的心跳,却发现徒劳无功。
“你还在吗?!”我在脑中急切呼喊系统,“关山雁!她的实时位置!能监测到吗?!”
“可以。”系统的回应简洁而肯定。
我闭上眼。
今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单独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