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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   深秋的风透过窗缝渗进来,带着凉意。案几上的烛火被吹得抖动不安,灯影忽明忽暗,映得我眼眶酸涩。

      厚厚一摞文书堆在眼前,墨香夹着纸张的陈气,逼得人头更疼。我手里执着毛笔,笔锋在纸上停顿了半晌,才又落下几行字。

      几片枯黄的树叶,啪嗒一下贴在了书房的窗棂上,晃了晃,又不甘心地被风扯走。

      我白日间忙完了顾清徽的宴会安排后,又埋首在一堆刚从各州府送来的秋闱录名册里,朱笔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

      墨汁在笔尖汇聚,欲滴未滴,像极了此刻我心头那股凝滞不化的滞闷。

      “你要是觉得太冷清的话,我可以和你聊会天。”也许是太久没动静了,系统似乎通了点人性,和我攀谈起来。

      “有什么可以聊的。”我烦闷地说道,眼前的一行行蝇头小楷在我开始重影的眼波中变成了一行行蜘蛛,“我以为你会打定主意冷眼旁观下去。”

      “倒也不会。”系统饶有兴趣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与目标人物关山雁的“鹤雁cp”人气指数持续飙升,互动期待值已突破历史阈值,越来越向官配cp的人气靠近。你想不想看看实时情感共鸣曲线图?”

      我眉头狠狠一皱,笔尖下意识地往下一顿,险些在名册上戳出一个窟窿。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闭嘴。”我在心里没好气地呵斥,“什么cp不cp的,胡扯些什么。”

      “数据显示,读者群体对你和关山雁的情感进展关注度极高,情感投入指数呈几何级增长。根据行为模型分析,你近期生理指标波动,比如心率之类的,在与关山雁相关事件触发时异常显著……”

      “够了够了。”我打断它,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莫名的悸动。

      我放下朱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的边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客观,“你搞错了。我帮她,不代表……不代表就是那种想和她意思。”

      “你在说什么笑话?”系统的语调听起来似乎真的被逗乐了,“你这几天的样子,简直和得了相思病的书生没什么区别。”

      我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像是在说服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承认,看到她被秦景臣和柏如烟那样作践,我心里不痛快。”这些话我早就在腹中打好了草稿,现在自言自语出来,似乎可信度又攀升了很多,“但我觉得这,这不是喜欢。可能……只是一种看不惯弱者被欺凌的本能,或者是传说中的‘救世主情节’在作祟吧。”

      我长呼出一口气,说出来后,确实感觉我给这段时间的悸动板上钉钉了一般。

      “你是说弥赛□□节?”系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算法模拟出的好奇,“根据数据库关联检索,此心理模式常与特定创伤经历相关。你是否联想到了某些过往?”它停顿一下,“和你之前做的那个高中时期的梦有关吗?”

      记忆像沉在水底的淤泥,被不经意间投入的石子搅动,泛起浑浊的涟漪。

      那段灰暗的过往再一次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我的脑海里。

      那个和我一样,因为莫须有的绯闻被孤立、被霸凌的女生。我们像两座孤岛,被恶意的潮水包围。

      那个时候的我始终把自己的所有情感封闭起来,我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冷漠,对一切视而不见,也许就能安然度过。

      就像我视而不见我父母对我的忽视和对我弟弟的宠爱一样。

      直到那天,在空旷的楼梯拐角,我撞见那个和我一起被传绯闻的女生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尖叫声像丛林里受伤的野兽。也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到我,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愤怒、无助和一丝微弱的、或许是想求助的光。

      而我当时又做了什么呢?

      我只是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那是自保。

      我还天真地以为,如果她能和我一样做到这种程度,就会无坚不摧了。

      “然后呢?”系统追问,它的声音似乎也低沉了些许,也许它真的通了点人性。

      我喉头滚动了一下,感觉一股酸涩直冲鼻腔。毛笔从指间滑落,在宣纸上拖出一道难看的墨痕。明明房中无人,我却还是像躲避什么似的,低下头,无力地把前额抵在交叠在书案上的手臂上。书房里熏香的淡薄气味,混合着墨汁的清苦,变得格外刺鼻。

      “……她跳楼了。”

      系统罕见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闭上眼,仿佛又能看到那天学校拉起的黄色警戒线。我想过去看,但是又生怕看到了会让我做一辈子噩梦的东西。周围同学似乎根本就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被吓到,我甚至听到身边有个压抑着兴奋的低语:“太好了!学校终于能放假了!”

      那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冰冷彻骨的、事不关己的麻木。

      一个月后就是高考,我们谁也没有再谈起这件事。高考结束后我像逃一样离开了那座城市,删除了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以为时间和距离能埋葬一切。

      可是没有。

      那个女生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和关山雁在秦府后院,被逼着扒去外衣、站在秋风里时,那双强忍着屈辱和倔强的眸子,在某些瞬间,竟然在我脑海里诡异地重叠了起来。

      “我有时候会想……”我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哽咽,“如果当时……我能对那个女生说一句‘没事的’,或者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手臂下的衣袖,被双眼里溢出来的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浸湿。

      我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这方寸之间的黑暗里,任由迟来了这么多年的愧疚和无力感,将自己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抬起头,眼睛又干又涩。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了。

      情绪宣泄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帮助关山雁,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必须要做的事。”我擦去脸上残留的湿痕,声音恢复如往常,却带着一种刻意剥离情感的平静,“尤其是在亲眼见到她被秦景臣和柏如烟那般折辱之后。但是,在帮助她的过程中,产生任何超出‘帮助’范畴的感情,都是不必要的,甚至对她来说是有害的。”

      我的话像是在起草一份公文,逻辑清晰,条分缕析。

      “既然原作者给她设定的人设就是深爱秦景臣,那么我做的这一切,或许只是在无意中,提前促成了他们之间某些感情桥段的发生。比如……比如那次‘强制圆房’。”这个词让我心口刺痛了一下,但我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这份计划之外、多余的、不必要的感情,只会给她带来困扰,甚至危险。”

      理性是唯一的铠甲。

      我必须穿上它。

      //

      第二天,宫中无事。小皇帝和摄政王也在猎场还没回来,难得清静。我骑上马,带着鲍嘉,去了京郊母亲的别院。

      路上经过那条通往秦府后墙的小巷,依旧是围着重重家丁。

      推开门,竹虚院的院子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篱笆墙,几畦菜地,几只肥鸡在树下悠闲地啄食。我娘正挽着袖子,抓着一把谷子,“咕咕咕”地唤着鸡,侧影在秋日的阳光下,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安然。

      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刚绽开的笑容,在看清我面容的瞬间,立刻凝住了。她眉头紧紧皱起,将手里的笸箩交给身边的老妇,几步就迎了上来,沾着几粒谷壳的手直接覆上我的额头。

      “儿啊!”她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蜡黄蜡黄的!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又熬夜处理公务了是?”

      鲍嘉在一边立刻接茬:“是的呀老夫人,老爷前几天发了场高烧,还没好利索就又开始忙公务了,还不让我们跟您说……”

      “去!”我回头让鲍嘉闭嘴。

      我娘的手心粗糙,却异常温暖。被她这么毫不掩饰地关心着,我心里那点强撑起来的坚硬,瞬间又有了软化的迹象。

      我瘪了瘪嘴,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最终只是任由她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带。

      “快进屋,外面有风,别再着了凉!”她絮絮叨叨地,把我当成还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屋里烧着暖炉,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阳光的味道。我娘给我沏了杯热茶汤,在我对面坐下,目光一直没离开我的脸。

      我捧着温热的茶碗,卧在她的摇椅里,低头品了一口,向她露出笑意。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难得能在深秋还有如此温暖的日头。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窗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娘,您……当年是怎么和长公主殿下认识的?”

      我娘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爽朗却又带着点模糊的笑。

      她打了个哈哈:“嗐,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没跟老秦头和离呢,长公主也还住在驸马府上。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光彩的经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她巧妙地用“不光彩”堵住了我的追问,语气轻松,眼神却有一瞬间的飘忽。我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沉默片刻,我娘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闲聊起来:“说起来……你最近,跟阿雁,可还有来往?”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吹着茶碗里根本不需要吹的热气。“也没什么来往……人家毕竟是将军正妻,我一个未婚的外男,总往人家跟前凑,于礼不合,容易惹人闲话。”

      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娘看着我闪烁其词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都有什么,是对我心意的了然,还是对她儿子的心疼,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一事的无奈?

      她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儿,啊。”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娘知道你最近心里不痛快,身体有疾,公务也忙,还要应付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一个人撑着那么大个府邸,里里外外都要操心,确实难为你了。”

      她想了想,语气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前段时间,柏家那丫头的事儿,也确实是委屈你了。闹成这样,她爹娘来了东京这么久,也没脸来见我。不过娘不在意这个。娘就想着……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终究不是个事儿,就连你生病跟前都没人关照。要不,娘再托人帮你物色物色,看看有没有性情温婉、家世清白的姑娘?”

      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点醒了什么,慢慢坐直了身体。

      “娘,说到这个,”我放下茶碗,看着她的双眼,认真的说道,“我想跟您说件事。昨日我去宫里帮长公主制定过段时间的宴会事宜,制定名单的时候突然想到,我现在是正四品礼部侍郎,按制,可以为您请封诰命。我想向官家上书,为您讨一个‘郡太君’的封号,您看如何?”

      我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仿佛找到了一个能弥补些什么的途径:“柏如烟之所以敢那么嚣张地上书悔婚,除了想攀秦景臣这个高枝之外,还不是因为东京城里有太多人看轻咱们,觉得您是和离之身,背后没有依靠?有了诰命在身,您就能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杆,就算面对现在身份高贵的柏如烟,也无需对她退让半分。”

      我从袖中取出那份顾清徽的赏菊宴请柬,推到我娘面前:“而且,长公主要办重华宫赏菊宴,我也在被邀请之列,我打算带您一起去,让那些人也看看……”

      我娘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温和又通透的笑意。等我一股脑说完,她才缓缓地、却坚定地将那份请柬推回到了我面前。

      “傻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郡太君’?听着都累得慌。我如今住在这小院里,喂喂鸡,种种菜,听听风声鸟叫,比当什么诰命夫人都自在得多。”

      她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慈爱又深邃:“这宴会,娘也不会去的。娘努力了小半辈子,一个是为了把你抚养成人,再一个就是为了彻底离开东京城这个名利场。皇宫那地方,人多,口杂,是非多。娘去了,帮不上你什么忙,反而容易给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你如今在朝中不易,每一步都要走得稳当,明白吗?”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看到我娘那双清澈坚定、毫无留恋权势浮华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有点发酸,又有点释然。

      是啊,我娘从来要的就不是这些。反而是我,一直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来弥补什么。

      “我看是你的‘救世主情节’又开始作祟了。”系统在我脑中说道。

      我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下午,我没有急着回城。今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不像夏天那么毒辣,照在身上,像是能驱散骨子里的寒气。那张老旧的竹制摇椅,我躺在其中,久久不愿起身,前后微微晃动着,听着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红。微风穿过窗棂拂过脸颊,带着泥土和草木枯萎前最后一丝清香。耳边是远处隐约的鸡鸣,和我娘在厨房里轻微的、忙碌的声响。

      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思绪变得缓慢,模糊。那些纷乱的朝政、沉重的过往还有晦暗不明的感情,都像退潮般暂时远去。

      我睡着了。

      睡得很沉,连一个梦都没有。

      更没有梦到关山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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