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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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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容的公主府之行并未大张旗鼓,只如同寻常礼节性拜访,送上些时新绸缎并几样精巧宫花作为年礼,与昭华公主在花厅饮了半盏茶,闲话片刻家常便告辞了。言谈间并未提及任何府中烦忧,但公主何等人物,见她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凝肃,又听闻近日京中些许流言,心下便已了然。
隔日,便有与公主府交好的几位宗室郡君、御史夫人在各色花会、茶会上,看似无意地夸赞起靖安侯世子夫人治家有方、行事端庄,将一场沸沸扬扬的侯府风波,定性为“雷霆手段肃清积弊,重振家声”,不着痕迹地将不利于沈卿容的流言压下去不少。
然而,府内那如同春寒般料峭的暗流,却并未因此停歇。
西偏院依旧大门紧闭,安静得异乎寻常。柳依依仿佛真的认命蛰伏了一般。但沈卿容安插的眼线却回报,送进去的饭食,近来消耗得慢了,柳姨娘似乎胃口不佳,时常对着窗外垂泪,人也清减了不少。偶尔谢珩身边的小厮会“路过”西偏院,与守门的婆子低语几句。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刻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依依绝非甘于寂寞、以泪洗面之人。这般作态,更像是做给某些人看。
这日,沈卿容正在翻看往年春闱期间侯府人情往来的旧例,思忖着今年该如何打理,外院忽然送来一份帖子。
是宫中贤妃娘娘宫里的太监送来的,言说贤妃娘娘办了小规模的花卉,邀几位宗室女眷和京中才德出众的夫人入宫赏玩,帖子上赫然写着沈卿容的名字。
贤妃?沈卿容微微蹙眉。这位贤妃娘娘出身不高,性子温和,向来不多事,与靖安侯府也并无深交,怎会突然给她下帖?且这赏花帖来得突兀,并非宫中惯例。
她心下存疑,吩咐道:“去打听一下,还有哪些府上的夫人接到了帖子。”
很快,消息回来。接到帖子的,除了几位确实与贤妃略有往来的郡王妃,竟还有……柳依依的嫡亲姨母,那位嫁入永昌伯府的柳夫人。而永昌伯府,与贤妃的娘家似乎沾着点远亲。
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柳依依!果然是她在背后捣鬼!她定是通过其姨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说动了贤妃出面,想借此机会,将她沈卿容“请”出府去,或许还想在宫中制造什么事端!
“小姐,这分明是不怀好意!您可不能去!”春桃急道。
沈卿容指尖摩挲着那张印制精美的帖子,唇角噙着一丝冷嘲。柳依依倒是长进了些,知道借力打力,攀扯上宫中的关系了。
“去,自然要去。”沈卿容淡淡道,“贤妃娘娘亲自下帖,岂能推拒?岂不是显得我目中无人,坐实了那些嚣张跋扈的流言?”
“可是……”
“没有可是。”沈卿容起身,“更衣备车。另外,去将年前宫里赏下来的那对赤金镶珠福寿纹掩鬓找出来,再配那支点翠祥云簪。既然要入宫,总不能失了侯府体面。”
她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柳依依想玩,她便奉陪到底。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她究竟勾结了哪些人。
马车驶入宫门,在內监的引导下,一路行至贤妃所居的宫殿。殿内果然已到了几位女眷,衣香鬓影,言笑晏晏。贤妃娘娘坐在上首,穿着家常的藕荷色宫装,神色温和,见沈卿容进来,便笑着招呼赐座。
那位永昌伯府的柳夫人果然在座,见到沈卿容,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堆起亲热的笑容,上前寒暄:“这便是珩哥儿媳妇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标致又稳重,难怪能替侯爷分忧,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话里话外,却刻意强调着“替侯爷分忧”,隐隐暗示她越过夫君掌权。
沈卿容敛衽行礼,态度恭谨却疏离:“柳夫人谬赞了。身为儿媳,为翁姑分忧本是分内之事,不敢当‘打理’二字,不过是遵照侯爷吩咐行事罢了。”轻轻巧巧将话挡了回去,点明自己是奉侯爷之命,名正言顺。
柳夫人笑容一僵,还想说什么,贤妃已笑着岔开话题,命宫人将新培育的几盆名品牡丹抬上来供众人观赏。
赏花品茗,气氛看似融洽。柳夫人几次想将话题引向侯府内宅,皆被沈卿容不软不硬地挡回,或是有其他与昭华公主交好的夫人适时打断。
眼看宴席过半,柳夫人似乎有些沉不住气,趁着贤妃更衣的间隙,凑近沈卿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虚假的关切:“说起来,听闻依依那孩子在府中静养,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是从前有什么冲撞了世子夫人的地方,还望夫人看在亲戚情分上,多多海涵才是。这孩子,自小就命苦……”
她说着,竟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做出悲戚状。
沈卿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柳夫人这是从何说起?柳姨娘在府中一切安好,静心休养,何来身子不爽利之说?莫非是下面哪个奴才胡乱传话,让夫人误会了?若是如此,我回去定当严查。”她四两拨千斤,直接将问题推给了“奴才传话”,绝口不提任何“冲撞”和“命苦”。
柳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白。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通传:“昭华公主殿下到——”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起身。贤妃也忙从后殿迎出。
昭华公主穿着一身绯红色宫装,明艳照人,笑着走进来:“本宫听说贤妃娘娘这儿热闹,也来凑个趣儿,沾沾花香,娘娘不会嫌本宫唐突吧?”
贤妃连忙笑道:“殿下说哪里话,您能来,蓬荜生辉。”
昭华公主目光在殿内一转,落在沈卿容身上,笑意更深了几分:“世子夫人也在?正好,前儿本宫得了一副前朝古画,似是山水大家手笔,想着你眼光好,正好帮本宫瞧瞧。”竟是直接要将人带走。
贤妃自然无有不从。
沈卿容心知肚明,公主这是不放心,特意来为她解围,顺便敲打某些人。她从容起身,向贤妃告罪,随着公主离去。
离开贤妃宫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昭华公主才放缓脚步,哼笑一声:“永昌伯府那个柳氏,愈发不上台面了,竟撺掇着贤妃来做这等局。你不必理会,贤妃性子软耳根子软,过后本宫自会去分说。”
“谢殿下回护之恩。”沈卿容诚心道谢。
“谢什么。”昭华公主摆摆手,看她一眼,“你做得很好。身处其位,便该有雷霆手段,也要有玲珑心肠。今日应对得便不错。只是,府里那点残渣余孽,也该彻底清扫干净了,总留着,难免生事。”
沈卿容眸光一凛:“殿下说的是。”
是啊,柳依依这条毒蛇,只是禁足,看来远远不够。她既然不安分,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马车驶出宫门,沈卿容靠坐在车厢里,指尖冰凉。
宫中这一趟,看似有惊无险,实则凶险暗藏。若非昭华公主及时到来,还不知那柳夫人要生出多少事端。
暗香浮动,往往预示着毒蛇的苏醒。
而这条毒蛇,已经不能再留了。
回到侯府,沈卿容并未立刻发作,反而更加沉静。她只是暗中加派了人手,死死盯住西偏院的一切动静,尤其是与永昌伯府的任何联系。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其一击毙命、永绝后患的机会。
春寒依旧,但某些潜藏的杀机,已如冰棱般尖锐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