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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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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热闹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急。上元节的灯火阑珊后,年节的气氛便迅速淡去,侯府内外复又沉入一种按部就班的平静之中。只是这平静之下,权力的格局已然天翻地覆。
沈卿容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手握对牌,执掌中馈。每日辰正,锦安堂便成了她发号施令之所。各处管事嬷嬷、庄头掌柜回话时,无不屏息凝神,态度恭谨,再无人敢有半分怠慢或试探。
她处事愈发老练周全。恩威并施之下,侯府这台庞大的机器渐渐按照她的意志顺畅运转起来。贪墨之风被刹住,办事效率提高,下人间虽偶有抱怨新主子严苛,但大多数人也因月例充足、赏罚分明而逐渐归心。
靖安侯谢擎似乎彻底放下了内宅事务,极少过问,只偶尔召沈卿容去书房问问大致情况,对她全然信任。
冰雪渐渐消融,露出底下灰褐的土地和去岁枯黄的草梗。庭角的迎春悄悄抽出几簇嫩黄的蓓蕾,但天气却并未真正转暖,反而时常刮起料峭的寒风,所谓春寒料峭,比冬日的干冷更添几分侵肌透骨的湿寒。
这日午后,沈卿容正在核对开春后各处田庄需要补种的粮种和采买单子,钱嬷嬷神色凝重地进来回话。
“夫人,”钱嬷嬷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迟疑,“后角门上当值的刘婆子……方才悄悄递了话进来,说……说昨日傍晚,瞧见一个眼生的婆子,鬼鬼祟祟地在咱们府后巷徘徊,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刘婆子起初没在意,后来那婆子竟塞给她几个钱,打听……打听柳姨娘的近况,问禁足可结束了、身子可好些了……”
沈卿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柳依依?她被禁足这些时日,几乎快要被遗忘了。
“刘婆子怎么回的?”沈卿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刘婆子记着您的恩典,没敢多嘴,只推说自己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把人打发走了。”钱嬷嬷忙道,“奴婢想着这事蹊跷,那柳姨娘都失势被禁足了,怎么还有人惦记着打听?怕是柳家还不死心,或者……那柳姨娘又暗中攀扯了什么关系?”
沈卿容放下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柳依依……那个女人绝非安分守己之辈。禁足这几个月,怕是早已憋坏了。如今府中格局大变,林氏倒台,自己掌权,以柳依依的心性,绝不会坐以待毙。这突然出现的打听的婆子,恐怕就是她开始活动的征兆。
“知道了。”沈卿容神色不变,“告诉刘婆子,她做得很好,赏她一两银子。让她日后多留意后巷动静,若有类似情况,立刻来报。”
“是。”钱嬷嬷应下,又道,“夫人,您看要不要……再加派人手看紧西偏院?免得那柳姨娘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不必。”沈卿容淡淡道,“看得太紧,反而打草惊蛇。她若真有动作,总会露出马脚。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她倒要看看,没了林氏这座靠山,柳依依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沈卿容正在查看开春后预备修缮几处院落的预算,外院忽然传来消息——许久未曾过问内宅事的谢珩,今日竟突然去了西偏院!虽只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了,但足以在沉寂已久的后宅激起涟漪。
消息传来,春桃和张妈妈等人都面露忧色。
“小姐!世子爷他……他怎么会突然去看柳姨娘?是不是那柳姨娘又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春桃急道。
沈卿容眸光微冷。谢珩……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他那朵“解语花”。自己这些时日的雷厉风行,恐怕早已让他心生不满,如今府中安定,他便又想起了旧人。
“他去便去了,有何大惊小怪。”沈卿容语气淡漠,“禁足的是柳依依,并非世子爷。他要去何处,我们还能拦着不成?”
“可是……”
“没有可是。”沈卿容打断她,“做好自己的事,约束好下人,莫要私下议论主子是非。尤其盯着西偏院的人,不许有任何克扣怠慢,但也绝不许与她传递任何外界消息。一切按规矩办。”
她倒要看看,谢珩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究竟能持续多久。而柳依依,又能借着这点微末的“圣眷”,玩出什么花样。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谢珩并未再去西偏院,仿佛那日的探视只是一时兴起。西偏院也依旧大门紧闭,安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但沈卿容却敏锐地察觉到,府中下人间似乎开始流传一些细微的、不着痕迹的闲话。什么“世子夫人手段厉害,连世子爷都避其锋芒”,什么“柳姨娘虽是妾室,到底伺候世子爷一场,如今这般境况,也着实可怜”,甚至隐隐有人将林氏倒台之事也翻出来,暗指她“太过狠绝”……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春日里湿冷的寒风,无孔不入,虽不猛烈,却持续不断地侵蚀着。
“小姐!外面那些人简直胡说八道!”春桃气得跺脚,“分明是那起子小人见不得您好!”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沈卿容修剪着一盆刚刚送来的水仙,语气淡然,“难不成我要一个个去堵他们的嘴?”
“可是……”
“没什么可是。”沈卿容放下剪刀,看着那亭亭玉立、清雅脱俗的花朵,“这世间,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只要我手握权柄,站稳脚跟,这些流言,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蚊蝇之声罢了。若我稍有行差踏错,失了势,那即便我做得再好,也自有无数罪名加身。”
她转过身,目光清冽:“所以,无需在意他人说什么。我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让谁都无可挑剔,无隙可乘。”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卿容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帖子,提笔快速写了几行字:“让钱嬷嬷备车,我要去一趟公主府。”
她没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哀怨和争辩上。她的战场,从来都不在后宅妇人的口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