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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第三章 嫁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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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
 
 蓝烟这个名字她已经六年没听过了。
 
 从她离开顺天府的那一刻,她就不是蓝烟了。
 
 “永安二十八年秋,宰相蓝氏醉酒失态,意图谋反,帝大怒之,令满门抄斩。”
 
 史书上寥寥几笔,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却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灾难。
 
 那一天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
 
 年仅十岁的蓝烟正和母亲在桂花树下其乐融融地做月饼,等父亲蓝田从勤政殿领赏归来。父亲是皇帝宠臣,正一品大将军,履立战功。先帝宠爱,特命其参加中秋晚宴。
 
 蓝烟好玩,偷偷从树上摘了一把桂花撒进了馅里。她想等父亲回家,叫他好好猜猜里面有什么馅。
 
 那时她还不知道,她和这院子里所有和煦的亲切的人——她温柔善良的母亲、她严厉又慈祥的教习嬷嬷、日日伺候她的婢女小泉,都是最后一面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席卷而来,几乎吞噬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谢知韫脸色骤变,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强忍着悲痛,逼迫自己抬眼笑着看向贺为羡。
 
 “大人,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沈枝意出生顺天府大族世家,八岁后因为体质畏寒便常住广海卫。她不善琴棋书画,但对语言颇有天赋。西关白话是她的另一种母语,我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你,刚好吻合。”
 
 谢知韫抿紧唇,这一刻所有不合理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就是乱世中苟且偷生的一个小喽啰,怎么可能有人从遥远的京师赶来救她。
 
 除非,这个人早就认识她,甚至救过她。
 
 谢知韫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听出贺为羡的京师口音,如今成了人家案板上的鱼肉。
 
 “大人说笑了。我也就在广东这一带混了几年而已,什么关西什么白话我也就一知半解,很容易被人识破的。”
 
 贺为羡听笑了。
 
 他薄唇一勾,七分讥笑,“你躲了这么多年,不也从没人识破你是蓝府余孽吗?你总有办法的。”
 
 贺为羡说得没错。
 
 从蓝烟到谢知韫的转变,她只用了短短两个月。
 
 她生来就擅长观察、模仿。
 
 在广海卫混迹的第二个月,她就学熟了西关白话,常年流走于渔场黑市古董行,乐个自在。
 
 若不是贺为羡找到她,她有信心躲一辈子。
 
 可如今——
 
 她知道贺为羡聪明,所以在这人面前装疯卖傻根本没用,于是假意妥协道:
 
 “我去就是了。不过我需要知道城阳县主更多的信息。不然师出未捷身先死,大人您也得不偿失不是?”
 
 贺为羡点点头,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递给谢知韫。
 
 “全部记熟,一字不落。”
 
 谢知韫抱着厚厚一沓的文书,随手翻了几页。
 
 “县主不爱琴棋书画,绫罗绸缎,倒是爱古董珍宝,奇门遁甲,跟我这个怪人还真有几分相似。”
 
 贺为羡没理会她的自嘲,反而有几分警惕地看向门外。
 
 “大人,县主不似寻常女人,怎么可能被人轻易——”
 
 谢知韫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贺为羡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把抱进了怀里。
 
 她满脸错愕。
 
 男人滚烫的体温环着她,几乎是一瞬间,她没出息地红了脸。
 
 “大……大人……”
 
 声如细蚊。
 
 贺为羡皱着眉,凑近谢知韫耳畔:
 
 “会叫吗?”
 
 谢知韫愣了一下,“叫什么?”
 
 “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叫……你会吗?”
 
 谢知韫脸红地快滴出血来。
 
 贺为羡见状,眉头紧锁,“看来只能假戏真做了。”
 
 说罢,他突然扛起谢知韫就扔进了卧房。
 
 谢知韫吓了一跳。
 
 “大人,我是要入宫的……”
 
 贺为羡白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摇床啊。”
 
 说罢,他率先推起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檀木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谢知韫反应过来后,低下头也跟着摇了起来。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些动静。
 
 一个脚步停在门外,顿了几下才缓缓开口:
 
 “贺大人,县主不见了。”
 
 贺为羡停住了手。
 
 他语气微怒,“没听见我正忙着呢吗?等我半个时辰。一个女人都看不住,还好意思来我这儿找人?”
 
 门外那人连连道歉,“贺大人,实在是事关重大,不然也不敢扰您雅兴,但您别美色误事了,若是皇上怪罪——”
 
 “滚!”
 
 那人沉默了几秒,匆匆离去。
 
 谢知韫默默松了口气。
 
 可她却无意对上了贺为羡玩味的眼神,有些别扭地撇开头。
 
 “看我干嘛?”
 
 贺为羡冷笑,“你在勾引我。”
 
 谢知韫迷瞪了一瞬,后知后觉低头才发现自己摇床摇得太卖力,竟然把外衣带子挣开了。
 
 她更慌了。
 
 面上一烫但嘴不饶人。
 
 “贺大人也不知道非礼勿视,若我是个破皮,是要赖着你负责的。”
 
 “你也配?”
 
 说罢,他又看了看门外,然后毫不犹豫掏出一把小刀划伤了自己的掌心。
 
 血一滴一滴落在了月光白的被衾上。
 
 谢知韫不解。
 
 “血腥是最难掩盖的气味。你以为他停留的那几秒仅仅是因为听见了我们的声音吗?”
 
 “谢知韫,杀人简单,善后却难。我帮你一次,你也帮我一次,从此宫中,陌路不识。”
 
 谢知韫抬头对上他的眼。
 
 坚定清冽。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要沉溺的冲动。
 
 ————
 
 谢知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趁着月色混进沈枝意的闺房的。
 
 只知道眼睛一闭,身子一轻,几处瓦片一落,她就成了沈枝意。
 
 而真正的沈枝意成了她的替死鬼。
 
 她摸着那带着少女香的桌椅床被,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她躲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远离顺天府,远离那个杀她全家的朱家,可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居然要嫁给仇人的孙子!
 
 父母在天有灵,怕是也不会原谅她吧。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杀了人。
 
 她把匕首插进了那个要□□她的胖子身上。
 
 按照律法,她要被处以极刑。
 
 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让那素昧平生的沈枝意替她死。
 
 她活着。
 
 只有她活着,才能保住蓝氏家族最后一丝血脉。
 
 想到这儿,她又重新打量起这间屋子,不是以冒昧来访、偷偷摸摸的客人,而是以新主人的身份,左看右看,一切都顺眼起来。
 
 可谢知韫过惯了颠沛流离、小偷小摸的日子,所以见着了什么宝贝都下意识往怀里揣。
 
 乱世之中钱才能开路。在谢知韫眼里,没什么比命和钱重要。
 
 她拿走了妆匣里所有的金银玉器,有些塞不下,她直接扔在了袜履里。
 
 谢知韫以为没人知道她这疯癫的一幕,殊不知她从进这个屋子以来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某人尽收眼底了。
 
 “呵。”
 
 谢知韫正收得尽兴,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吓得她一个激灵,珠宝洒落一地。
 
 “谁?”
 
 她抬眼望去,梁上下来一个身量轻巧的黑衣少年,直直落在她的面前。
 
 “谢霄?你吓死我了!”
 
 谢知韫拍了拍胸脯,安抚了一番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那名叫谢霄的少年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衬着他的古铜肌肤也有几分耀眼。
 
 “好姐姐,你就自个儿享福,打算抛下我吗?”
 
 虽是质问,可并无埋怨。
 
 谢知韫赶紧摇摇头,拎起一掌珠宝解释道:“绝对没有!”
 
 “你看我就是偷点东西打算继续回去跟你浪迹天涯的,绝对没有要留在这里的意思。”
 
 谢霄冷嗤一声,“那最好了。你要是撇下我独自过富贵生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知韫赶紧讪笑两声。
 
 “怎么会呢阿霄,我在广海卫能站稳脚跟全靠你们家帮忙,当时你爹娘死得时候我答应他们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我谢知韫会做到的。”
 
 谢霄脸色舒缓了几分,好心提醒道:
 
 “是相互照顾。我爸妈死得的时候你答应要嫁给我的。”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谢知韫就头大。她只好延续一贯说辞:
 
 “阿霄你小我两岁,这事急不来,等你长大我们再谈。”
 
 “还能等到我长大吗?”
 
 谢霄不是傻子,他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谢知韫来的是什么地方。
 
 虽然其中门道他暂时没摸清,可八九不离十,谢知韫是摊上大事了。
 
 “当然了,你平平安安长大。只不过婚姻非儿戏,当初也是为了让二老安心走我才那样说。日后你若碰见比我更好的女子,我们的誓言就不作数了。”
 
 “我当初说的是,若你年过二十还找不到合适的女子成亲,我就嫁给你,这不还有七年嘛。”
 
 谢知韫耐着性子帮谢霄又回忆了一遍,可谢霄根本不想听。
 
 他捂住耳朵,坐在圆凳上默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谢知韫叹了口气,无奈道:
 
 “谢霄,我要嫁人了。”
 
 幽暗的烛光下,少年抬起清澈明亮的杏眼,眼底深处酝酿起一层薄薄的看不清颜色的水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