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三月星火

4、第四章 老板，开一间最贵的客房

　　万物凋敝的雪夜，街上的两三行人步履匆匆，客栈也没什么客人，掌柜正打算打烊歇息了，这时突然窜进来两个人影。

　　女子裹着厚厚的绣花棉衣，白嫩的小脸窝在毛领上，看起来甚是华贵可爱。而她身旁的古铜少年则一身寻常的黑色行装，稚气未脱却满脸煞气。

　　少年豪气掷了十两银锭子在柜台上。

　　“老板，开一间最贵的客房。”

　　谢知韫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间？”

　　谢霄点点头，“就一间。”

　　谢知韫没再说什么了，只是若有所思盯着谢霄看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为何，那个曾经跟在她屁股后面屁颠屁颠跑的小孩突然就有了很多她看不懂的心思。

　　如果这是成熟的话，她宁愿他永远不要长大。

　　但不管如何，谢知韫总算能洗个热水澡，好好洗一洗身上的狼狈了。

　　杀人后，她逃亡近一月都没有好好洗过澡、睡过觉了。如今有机会趴在温软的大床上，她几乎是贪婪地吮吸着每一寸被衾的香气，丝毫不管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脸的男人。

　　“谢知韫，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你要嫁给谁！”

　　“那个人比我高比我帅比我对你好吗？”

　　“就算他比我有钱，但他不可能比我更高更帅了。”

　　谢知韫望着天花板，悠悠开口：

　　“我要嫁的是天子朱彧。”

　　谢霄愣了一下，“什么？”

　　谢知韫又重复了一遍，“当今圣上朱彧。”

　　谢霄听清楚了，可他却不屑地大笑起来。

　　“谢知韫你糊涂了，你嫁天子我还娶公主呢，青天白日就做梦，醒醒吧你。”

　　谢知韫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我没做梦！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县主死了，有人居然要我当县主！”

　　谢霄给谢知韫掖被角的手停了一瞬，不过马上他就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当呗，反正你飞黄腾达了别把我忘了就行，我这辈子是跟定你了，你嫁天子我就去当太监，天天伺候你。”

　　“谢霄你真的阴魂不散，一点不像个小孩。”

　　谢知韫骂他，他反而身上痛快，好声好气把人哄睡了，一个人默默搬了张凳子坐在窗边旁边看月亮。

　　这样美好的日子，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过了。

　　一月前，谢知韫去县里赶集，赶着赶着就再也没回来。

　　再次看到她的消息，就是一张五分相似的通缉令。他慌慌张张找人，却不想人却躲在了门庭若市的朱门沈府，叫他好找。

　　这一次，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

　　凌晨时分，天才蒙蒙亮，客栈后门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掌柜披了件棉服就跑了出去，开门却见一位身量魁梧，穿着白狐大氅的俊俏公子。

　　“您找谁？”

　　贺为羡缓缓开口，热气融化了眉上冷霜：

　　“有没有见过一个比我肩高、长得白净的姑娘？她身边应该还有别人。”

　　掌柜眉头一皱，他确实见过，这对小夫妻出手还很阔绰，直接给了一锭大银子，现在那锭银现在还留着他的牙印呢。

　　但他也有做店的原则，客人的信息怎么能随便透露？

　　“这……这不太清楚，我每天接客太多，要是人人都记得，那我岂不是要累死。”

　　贺为羡冷笑两声，“既然不知道，那我就一间一间屋子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掌柜这时才定睛一看，这俊俏公子身后居然还带着几位全副武装的兵士，这下他可慌了。

　　“见过见过，那对小夫妻住在四楼最右边的客房，我特意找了间安静的，方便他们……嘿嘿……办事。”

　　不知为何，掌柜的觉得自己说完这话，俊俏公子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三分。尤其是那公子的脸，比腊月的雪还冷。

　　他搓搓手，自以为聪明地八卦道：

　　“公子是来捉奸的吧？”

　　“我早看出来了，那姑娘跟那年轻小子衣着打扮、谈吐气质完全不配，我还纳闷呢。如今一看，还是您跟那姑娘更像一对儿，一看就是真夫妻。”

　　“不过您捉奸归捉奸，我们都是小本生意，您别太激动砸了我这店，影响其他客人。”

　　贺为羡莫名有些烦躁，“多嘴。”

　　掌柜立马知趣地把嘴捂住，但话还没停：

　　“我懂我懂，家丑不可外扬，公子放心，我——”

　　掌柜噤声了。

　　不是他真不想说，而是喉咙处停着一把剑，他一张嘴剑刃就会刮到他的皮肤。

　　“找人。”

　　掌柜不敢惹事，一路沉默带着几个人来到四楼。

　　可屋子里早就空无一人。

　　贺为羡掀开被子探了探，还是温热的，人才走不久。

　　他立刻吩咐身后的马超：

　　“搜！务必把县主找到！至于县主身边的歹人……格杀勿论。”

　　十米枯井下，谢霄狠狠打了个喷嚏。

　　谢知韫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压低声音骂道：“谢霄你恶不恶心，鼻涕都喷到我身上来了。”

　　谢霄看着四周青苔密布的砖瓦，生气地扯了扯脚下的枯树叶子。

　　“为啥偏要选你当那县主替身？从顺天府流浪过来的人那么多，他们随便找个女的就是了。”

　　谢知韫低下头，眼底隐匿了一丝不明情愫。

　　“巧合啦，我幼时受过这人的恩惠，如今找上我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我现在揣着人家钱财躲躲藏藏的，看着小人一些。”

　　谢霄不以为意，“我看就是那姓贺的看上了你，他怕是想找个借口把你带回去给他当小老婆。人家养尊处优的县主能让咱一个来路不明的乡野丫头当？”

　　“我看他也有二十七八了，一个糟老头子，不知道安的什么坏心思。”

　　谢知韫狠狠砸了谢霄胸口一下，“你闭嘴吧，你以为谁都看得上我啊。”

　　谢霄还想再说什么，谢知韫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嘘，别出声。”

　　头顶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贺为羡皱着眉，来到面前这座深不见底的枯井旁。

　　“贺大人，只剩这一处没搜了。”

　　马超穿甲配剑，看起来比贺为羡还更像个将军。

　　“把人带过来。”

　　马超提溜着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掌柜，一把扔在了贺为羡脚下。

　　掌柜抓住贺为羡的小腿，不住求饶：

　　“大人，我真不知道那姑娘是县主啊！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接待的！”

　　贺为羡俯下身，狠狠捏住了那人的下颌，嘴角冷笑：

　　“这么大一个客栈，放口真井尚且供水不足，你还有时间做一口假井？说！你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

　　那掌柜的眼珠提溜一转，突然就晕倒过去。

　　与此同时，谢知韫也发现这井的古怪之处。

　　井底连着一条地下河，但地下河的水已经干涸，旁边有细细密密、大小不一的碎石头，显然是人为开凿出来的。

　　河道内幽暗狭窄，但却并不是完全漆黑，除了月光，隐隐约约还透着一丝明亮的烛光。

　　谢知韫压下心中疑问，拉着谢霄慢慢往有光的地方挪动。

　　她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儿都见过，所以并不害怕。

　　可谢霄却有些紧张，死死攥着她的袖子，眉目惊恐：

　　“你知不知道江湖上说，杀人抛尸就喜欢选择这种枯井，我们怕是来了死人窝。”

　　谢知韫冷哼一声，“死人有什么可怕，活人才可怕。”

　　她话音刚落，她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排黑暗中发着蓝光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