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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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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上挪,定格在宋煜祺抄得那行摘录上——
“确定生命的荒谬感,不可能是一个终点,而恰恰是一个开始。”
好奇心作祟,程荫天拿出手机,搜索这本书的书评,点开一篇,一行明晃晃的文字映入眼帘: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无处容身,只是,你凭什么审批我的灵魂。”
程荫天一愣,脑海中蓦然闪过放学时分后门的身影。
窗外,阴云低垂,梧桐树影透过窗户,投在他单薄背影上,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
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阴翳中。
手里的明信片被人抽走。
程柏清看见上面的名字,问:“诶,宋煜祺是谁?”
“刚认识的同学。”
哦,就一个同学。
还刚认识的。
程柏清顿时没了兴趣,继续回到电脑前,操控英雄从泉水出来。
不一会儿,大伯母在外面喊吃饭。
程荫天拖着程柏清出去吃饭,吃了一半,她余光时刻注意着动静,见气氛和谐,咽下口中的饭,夹着嗓音,语气轻柔,忐忑地开口:“大伯母~”
“怎么了?”
程荫天斟酌着用语,“我明天开学了,我想回家住。”
大伯母放下筷子,不明所以,“怎么了?在这呆得不好?”
“不是不是。”程荫天连忙解释,“我明天开学后,晚自习下课都十点多了,有点晚了。”
“那有啥?”大伯母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给程荫天,“正好啊,你十点多才到家,刚好程柏清下晚自习写完作业,一点都不麻烦我。”
程荫天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大伯母叹了一口气,又夹了一块排骨给他,语气多了点说不清的情绪,“你还在怨我吗?以前我是真的顾不了四个半大的孩子,所以就把你送回去了,现在你大姐二姐都长大,赚钱了,小时候的事,是大伯母不对,但..”
餐桌上一瞬沉寂。
咀嚼的声音慢了下来。
“没有,您没有不对,我没有怨您,您本来就没义务照顾我,能搭把手看顾我已经是情分了。”程荫天咬唇,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家离学校更近,而且复习资料都在家里,而且我家的狗也不能一直寄放在邻居家。”
过了会,大伯母松口,说:“让程墨清陪你回去住?”
“不用啦。”程荫天说,“她在我家也没啥事,每天上下班还绕远了,我都那么大了,还能照顾不了自己呀,别担心。”
程荫天好说歹说,总算说通了大伯母让她独自回家住。
吃完饭,回到房间,程荫天坐在地上,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自6月,她爸再次住院后,她就被二姐程墨清接回家住,表面说自她高中后,姐俩好久没亲热,实则是在父亲生病,高考失误连环重创下,怕她想不开。
收拾衣服的时候,恰好看见之前借给程墨清的言情小说,看样子是已经看完,随手丢在衣柜里,她拿过来,翻开,一张她和程墨清在八岁的合照赫然出现。
画面里,扎了两个冲天辫的程墨清拽过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对镜头比耶。
她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程墨清嘴里念叨的话:“程荫天快笑啊,跟我学,嘴巴往上扯,哎,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笑得竟然比哭得还难看。
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爸爸那会已经照顾不到她了,她没有家了。
小学二年级,程爸病重,而程爷爷程奶奶岁数已大,不得已情况下,大伯和大伯母两人带着不太清醒的程爸接连去了几个地方的医院看病,最后程爸被放在隔壁市的医院长期住院。
而程荫天被大伯接到他家生活。
大伯母为人坚韧,贤惠周到,却抵不过一颗想要儿子的心,拼了十几年,终于在小女儿八岁的时候生下儿子。
那时候,小儿子两岁,大女儿十三岁,小女儿八岁。程荫天也才八岁。
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张罗照顾。
她的丈夫长期在外地承包工程,心里只有工作,做得最多的、最用心的是定期给她转钱。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尚未完全懂事的孩子,终有一日,在大伯休假回家的时候,大伯母当着程荫天的面崩溃,冲着大伯嘶吼,说了一些“凭什么”、“我累不累啊”、“这么多孩子我怎么带”、“能不能送回去”“、她好烦”、“怎么会有那么讨厌的小孩”等类似的话。
没过多久,程荫天被爷爷奶奶接回家,在程爸出院之前,一直和他们住。
后续见面只是偶尔中的偶尔。
每周爷爷奶奶带着她,乘着小小破旧的面包车前往隔壁市,探望程父,若碰到大伯休假时,他则会带着大伯母陪同他们一起探视。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再见。
其实,现在的程荫天很理解大伯母的崩溃,也感谢她那段时间的付出。
但小时候不懂事、且自我的程荫天不太理解为什么,擅自做主在她和她的之间划下一道缝隙。
过往太久,现在已经慢慢懂得当时的事态缘由,也放下错误的愤念,甚至羞愧于自己当时的“自私索取”。
但此刻,想要回家的缘由只有,她已经习惯家里就这么零星几人,要么爷爷奶奶,要么爸爸。
突然闯进热闹,她一时无所适从。
虽渴望、羡慕,但不敢奢求。
*
趁着雨歇的间隙,程荫天仓促打车回到家。
房子因为隔了一段时间没人住,加上连日的阴云暴雨天气,难免有些潮气。
程荫天进门后,第一时间就打开几个房间的空调,调到除湿模式,又简单收拾了家里,便直奔阳台,查看她之前买的那盆芦荟。
程家父女似乎缺了根养植物的筋,什么花或草,到了他们手里,离不开早衰的命,基本不出俩月,就会升入植物界的地狱回炉重生。
所以,家里鲜少种植植物花卉。
然而,今年程爸病情持续恶化,程荫天焦虑之余,刷微博时偶然看到了一个帖子——
天涯顶级玄学风水帖子
其中,关于灵草芦荟篇。
芦荟,极能吞噬阴秽污浊之气,是一切病邪秽物的克星。
如果觉得家人多病,可以养一只芦荟。这东西专门吞吃病气秽气,自身生气又足,每到晚上就开始吞吐转扒,对病人有好处。[1]
嗯,对病人是有好处的。
鬼使神差之下,程荫天冲动下单买了一盆芦荟,并郑重其事交给程爸,叮嘱他务必要用心养好。
只是那一盆芦荟,才一个多月就潦草度完短暂一生,程荫天觉得不妥,认真在楼下花坛寻了个遮风避雨的绝佳地段后,挖坑埋入,竖起一根树枝,还用两块鹅卵石压着。
完事后,又当即用手机下单补回一盆新的。
然而,新一盆芦荟许是太久没人照料,叶片上出现了褐色斑点,底部的叶片甚至开始枯萎。
害怕这一盆又像之前结局,程荫天慌张地抱起花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在各大软件上网查找问题原因。
在搜索栏里,输入芦荟出现斑点、芦荟叶片枯萎等关键字眼。
很快,答案跳了出来——
芦荟暴晒过度。
相应的词条下面还体贴周到附上了预防暴晒的建议:
虽然耐晒,但并不耐受长时间的强烈直射光。夏季应注意为其遮阴,或者选择早晨和傍晚光照较温和的时段晒太阳。
又仔仔细细查阅资料,得知这玩意喜光,需要充足光照,但特么又不能被强光暴晒。
哦,其中,玄学帖子还提及,芦荟喜欢人照顾,平时有空要多盯着它,用口给它吹吹灰,和它聊聊天,让它近点人气。
这...
程荫天有些头疼,家里的阳台和窗户朝南,盛夏季节,阳光太过刺眼,人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植物,完全无法避免暴晒的过程。
而且,她天天起早贪黑地上学,哪有空多陪伴这“灵草”。
看着眼前这盆奄奄一息的芦荟,她思索片刻,决定暂时将它搬到自己的房间里。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努力活着。
折腾大半天,程荫天总算收拾好自己,睡前还记得种植要求,她对着芦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好芦荟,只要你能活着,要啥,你托梦告诉我,我尽力满足。”
6:15。
手机闹钟疯了一样拼命响着。
铃声还是她大姐程少清之前考研,忽悠才高三的她硬改成——
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睡得着觉,有点出息没有...
说是著名高数名师汤家凤老师的灵魂拷问。
汤家凤是谁,程荫天不知道,高等数学是什么,她没学过,泰勒公式是什么鬼,他妈的,身为高中生的她还需要知道这?
但没办法,她大姐委屈巴巴地说没人陪她共度难关,程荫天于心不忍,不情不愿中,还是陪着她一起设置这提神醒脑的经典语录作为闹铃。
美名其曰:同甘共苦。
听了将近一年都没熟悉,每次这铃声刚出声,程荫天控制不了地紧张。
只要多睡一会,就生怕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辛苦的家人,以及对不起自己的光明前途。
程荫天一脸懵地坐起来,难得后悔选择复读。
直接读大学不好吗?还不用早起。
什么学校不是念,为了未知结果的理想学校,是对的吗,要是考得比第一次还差,这特么怎么见人啊,脸都丢尽了。
缓了十几分钟,6:30的闹铃准时响起。
总算铃声换成了滴滴滴——
程荫天不敢再耽误,迅速洗漱,背着空空如也的书包上学。
到了教室,刚好6点51。
卡点,勉强不算迟到。
教室已经基本坐满了人,晨读的声音此起彼伏。
程荫天安然坐下,掏出之前高三年级组整理的语文背诵资料,翻到《离骚》那一页,开始敷衍地念诵起来。
脑中想得却是家里那盆快要归土的芦荟。
她侧坐,靠着墙,时不时四处张望,观察教室的各处窗台,最后锁定一个十分完美的位置。
*
早读,宋煜祺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交叠的手臂,视线越过前排,牢牢锁住那个不安分的后脑勺。
就刚刚,不到五分钟的功夫里,程荫天已经借着捡笔、翻课本、和王浩然闲聊的动作,往他这边瞥了三次。
当对方第四次回头时,宋煜祺心头一跳,直起腰,手肘捅向身旁睡得天昏地暗的宁清涵:“喂,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宁清涵被捅得一个激灵,不耐道:“是是是是,你今天贼几把帅,迷死老子了。”
说完,又把头重重砸回课桌补觉。
“正经点。”宋煜祺不依不饶,“程荫天盯我三四次了。”
“女孩子看你不是很正常嘛。”宁清涵翻了个白眼,随口敷衍回应,“估计看你有张好脸,中意你了。”
宋煜祺撑着下巴,觉得言之有理,又很快转为蹙眉,怀疑程荫天憋着个大招。
他到底没忍住,下课铃一响,就迫不及待地抄起水杯。
路过前排时,故意放慢脚步,状似随意地用杯底轻敲了下程荫天的课桌。
“喂,今早偷看我那么多次...”他俯下身,眉梢一挑,刻意拖长尾音,“该不会是...”
程荫天正想着怎么和宋煜祺开口商量借用窗台的事,见人冷不丁出现,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该不会什么?”她下意识反问,随即矢口否认:“而且谁看见我盯着你了?”
“我。”宋煜祺指了指自己,语气笃定,“光是我自己注意到,就有四回。”
“你看错了。”程荫天狡辩。
宋煜祺顺势倚在她课桌边,手指捻起一支笔,灵活转动,“不可能。”
他凑近,睫毛低低覆盖下来,“我看得一清二楚。”
“错了,”程荫天抬眼,温吞说道:“我看了你五次。”
“......”宋煜祺噎住,笔慌乱掉在桌上,皱眉问道:“那你看我那么多次干嘛?”
程荫天觑一眼他的神情,想了想,觉得等会还有求于他,便咽了下口水,用力搓了搓脸,昂着头。
为了营造两人友好和谐的相处氛围,她还难得轻扬嘴角,用力朝他笑,眼神里还透着真诚,语气诚恳:“因为你长得帅,所以才忍不住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