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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秦从南尚且壮年,按照村里辈分的缘故被张果子叫一声伯伯,他头发不过半白,脚步走的极快,几下便先一步入了屋,张果子在后面小跑跟着,他进了院墙,瞅见那只怪异的上下扑腾的黑鹅,霎时觉得呼不过气来,几乎是冲进屋,而后急刹住脚步,踹着气,与廖二娘对视,万种思绪在他眼中轮转,一时怔然。

      廖二娘回视,轻声道“许久不见。”

      秦从南回神,呆站在门口,他显然之前已经入睡,只穿着单衣便跑了出来,脚上半趿着履,袜子一只穿了,一只光着,轻声说“二娘,我听果子说你叫我,什么事啊?”

      张果子从他身侧钻进来,站到廖二娘身旁,廖二娘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推了他一下“我和你秦伯伯有些话要聊。”

      她看了筠清一眼。

      “果子,带我出门转转可好。”筠清问。

      张果子本能地感到不对劲,但他也不想让生病的娘亲不高兴,便答应了。

      待两人的身影走出院墙,廖二娘便站起身,直直地冲秦从南跪了下去。

      秦从南慌忙上前蹲下想要拉住她,但对方这时却固执地可怕。

      “二娘,你这是……诛我心呐。”

      “秦哥”她叫出这声,年轻时候两小无猜的时光如白驹流水般瞬间涌现,“我求你一件事……”

      秦从南拗不过她,也跟着跪下,微薄的月光从门口照入屋内,在两人身上覆盖了一层曼妙的纱衣,如同两个对拜的新人。

      廖二娘伸手拉住他,“是我对你不起,秦哥,你不能跪。”

      “二娘,你从来知道我的,若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便是,不用这样……”秦从南顺着她起身,将廖二娘硬拉了起来。

      “你身体不好,坐着吧。”他说。

      “好不了了,你见到黑鹅了,我要……要死了,可能这一刻,可能下一刻。”二娘凄惨一笑,“秦哥,果子能否跟着你?”

      “二娘,我是要去从军的,我带不了他。”

      “你能不能等等,过几年果子大一点儿再去,我走以后,他一个孩子怎么活呀……”

      “可是我……今天的征兵贴,我已经报了名,明天我就要下山去入伍,我是一个随时都会死在战场上的人,我不能……”

      “你明天就要走了?”廖二娘打断他,问。

      “是的,我要走了,你我约定,虽在一村,但彼此不见面,故而我也未曾让果子告知你。二娘,不是我不愿意,而是……”

      “没想到,这黑鹅倒是让我们见到了彼此最后一面。”廖二娘轻叹了一声。

      “我会托人代为照顾果子的,她是你的孩子,就算我如何生气,你可曾见我对他有一点儿不好?”

      廖二娘轻轻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她又叹了一声,像是从不知哪里借来了一些气力,再次开口“秦哥,二娘遵从父母之命,嫁给果子他爹以来,从未有过逾矩,但今日……今日我偏要任性一次。”

      秦从南一怔,他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亮的吓人。

      “秦哥,你……”她似乎找回了少女的那丝羞涩,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我对你,那年夏日你问我,是的,我当时便愿意,此后也未曾忘却,只不过,是我不能。果子他爹对我家有大恩,我……”说了许多话,她再也压制不住,猛烈地咳了起来。

      那年夏日炎炎,秦从南指着池塘里的一对鸳鸯,问她的心意,她尚且羞涩,扭头跑了,秦从南在后面追了一天也没问出个答案,她以为以后总是有机会的,日子还长着不是么。

      谁料想,临终才有机会诉诸心意。

      “别说了,我懂,懂了。”秦从南拍着她的后背,红着眼眶,眼中都是不用克制的曼曼情愫,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极为守礼,连抱一下都不曾奢求。

      多年的风霜让当年那个火气及旺的小孩成长为了克制守己的大人。

      过了许久,廖二娘止住咳嗽,擦去眼角的泪,说“让果子跟着你吧,做个军中的小杂也好,我们这是守军要地,战火很快就会蔓延过来的,眼下平静的日子并不会持续下去,与其在野山里束手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果子,咳咳咳,果子他从来不缺勇敢,你,你教教他。”

      好一会儿,秦从南才点头说“好。”

      哪怕我死了,也会护着他的,他心里默默地说,在这个人几乎都走光了的小村子,廖二娘是他坚守下去的唯一念想,他的亲人早已在马贼掠抢时死去,他早也将果子当做自己的亲人。

      “我不要,我要陪着娘!”张果子从院墙外小跑进来,扑到廖二娘的怀中。

      筠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已经尽量拉住了,但不知为何,有时候人类总是会迸发出不同寻常的气力来。

      廖二娘脸色瞬间红白相间,她搂着张果子,身体有点抖,生怕对方说出什么令她羞愧的话来。

      比如,你对不起我吗,你怎么能说出那些话等等,这些曾经从她的父母口中蹦出的话语。

      “你都……听见了?”

      幸而,张果子没有这样说,他还小,没有那么多的纲常大道理,有的只是真切的感受,他哭得一哽一哽的,“我不要离开娘,我不要跟着秦伯伯。”

      廖二娘用那双满是薄茧的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没有回答。

      果子抽噎了好一会,才抬头,眼眶红彤彤的,问“娘,你真的要死了吗?死,是不是爹那样埋到小坑里,再也不回来了?”

      廖二娘点点头。

      “不能不死吗?那我能和你一起吗?”

      “不能。人各有命,你不用难过,娘只是先走一步,以后你也会死的,到时候我们会在地下团聚的。”

      “真的吗?”

      “真的。跟着你秦伯伯走好吗?以后我们再见。”

      “我不”张果子一口拒绝,还没等廖二娘再次开口,他说“我要像你送爹走那样,给你刻上好看的字再走。”

      可是,秦从南明天就要走了,她看向他,“秦……”

      “二娘,我必须得走,征兵已立名,后天便要去兵营报道,明日若是不下山,哪怕是昼夜不停也赶不及,一旦立名不去便会视为逃兵。”

      “逃兵。”廖二娘脸色薄如白纸,她的兄长便是被马贼掳去,若非马贼被捕意外招供,又加之托人辗转贿赂,逃兵之名若是落下,全村都会被累及。

      “莫慌,二娘,我提前托好人将果子接下山好么?”

      “可是这村里的人都没几个了,下山之路坎坷崎岖,除了你和果子他爹,谁还有那个本事啊?”

      “有,有的。”秦从南犹豫了下,说“你的哥哥。”

      “谁?”廖二娘满眼惊诧,“哥哥他,他不是死了吗?”

      “没有,他虽意外被马贼扎了几枪,但是有好心人将他带了回去,他昏迷了数月,醒来已经天翻地覆,他自认为是逃兵,无颜面对你们,便在山下的小镇换了姓名,偷偷地安顿下来。”

      “好好好。”廖二娘眼中晕着湿意,不知是怨还是欣慰。

      心里大石落下,她摸着果子的头说“我床榻三砖下面放着所有的家当,以后果子就跟着你了。”

      秦从南点头,他太过克制,现在果子来了,即使这是临终一面,他也只能将她看个够。

      “果子,你别对秦伯伯……我们从来没有”想了想,廖二娘还是不知如何开头。

      “娘”果子楼紧了廖二娘的腰身,将头埋进去,“我知道的,秦伯伯是好人,你也是,爹也是……”

      秦从南与廖二娘对视一眼,也摸了摸果子的头,“你将他教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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