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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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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清不便打扰三人,但他也没走远,不知出乎何种目的,他就在墙外倚着半塌的土砖盘腿斜坐,听着屋内絮絮叨叨,抬头望向天上的圆月。
真是奇怪,人类的情感,他想。
秦从南因一句承诺而守这么多年,真的不恨吗?
廖二娘因父母之命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不曾后悔吗?
张果子小小年纪父亲早亡,母亲情系他人又快要赴死,就这么简单便接受了?
他这半年走过四境,饿了便收点魔气,醒了便各处游荡,听到的都是怨恨愤闷,见到的也俱是弑杀仇怨,今天这样的情况,属实有些意料之外。
不怨吗?不控诉吗?不反抗吗?
随即,他又一哂。
怎么控诉,如何反抗,凡人一生匆匆不过百年,无机缘无天赋,用什么来反抗,用什么去抗争。
接受无常,坦然生活,顺势而为,方才是处世之道。
那我呢,他对自己说,凡人尚可以用些许理由去说服自己,天道不详而顺生的他又当如何呢?
筠清眼中倒映着那薄色的夜。
“你喜欢张果子。”封渊在他耳边嘶嘶说道,他从筠清的眼中看到了之前所没有的一些东西。
筠清没有回应。
这很自然,封渊也没指望他能懂蛇语,他在筠清肩膀下盘成一团,也朝上望去。
圆月当空,浮云掠过,暗夜如洗。
第二天一大早,秦从南便走了,一步三回头,廖二娘熬过了一个晚上,带着释然的笑意硬是撑着起身,送他到了村口,果子陪着他。
“你要跟我下山吗?”秦从南背着小包裹问到,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筠清的情况他已经都听廖二娘和果子说明。
筠清看了一眼张果子,正要开口,张果子拉着他的衣袖抢先说“筠清哥哥……”
他犹豫了下,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为人所难,廖二娘了解自己孩子,叫道“果子……”
筠清嘴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微微耸了耸肩,肩头的小蛇垂了下来,那姿势若是个人,也是相当不羁。
“你急着赶路吗?”筠清问蛇。
蛇不语。
“不急啊,知道了。”
他自问自答。
封渊“……”
主要他急没有用,这幅身体进不去证龙潭,甚至昼夜不停可能也赶不上和师兄在北境汇合,如此一想,也不管他这个体型,挂在人身上显得多么惊悚,直接朝筠清脖颈后一瘫,像是一条粗壮的蛇形头巾,微风拂过,还微微飘动。
“你唱我随就是。”他嘶嘶回道,风吹过有些发痒,他轻轻挪了下身体,昨夜起他发现已经能控制自身的重量,不多日,想必更有收获。
秦从南和廖二娘“……”
张果子原本看向地面的头猛地扬起,眼中带着惊喜和“筠……筠清哥哥,你能在下山之前陪着我吗?”
筠清偏过头俯视他,他的声音一向很冷,“好。”
晨光熹微敛入他的眸底,暖色浮动。
也许是回光返照,廖二娘在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日中竟然能够下床日常生活,只不过张果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进山去,他自己也只是一大早采些菌子,晾晒好,等下山的时候顺便卖掉,酬酢路费。
筠清清早陪着进山采菌子和药植,中午陪廖二娘做饭,当然,他不被允许自己上手炒菜,下午在院墙里晒太阳,逗蛇,晚上晒月,逗蛇。
他难得不用混迹于魔气之中,也不用躲避不知从哪里而来的驱魔修士,短短两日像是悠悠哉哉地过了一辈子,惬意得他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懒散。
他总是不爱笑,很难让人从脸上看出亲切,然而廖二娘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但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全境的父母辈大概都相同,聊来聊去,最终都会问到终身问题。
“小兄弟,你有对象没有?”
筠清摇头“没有。”
“那有中意的姑娘吗?”
筠清犹豫了下“没有。”
廖二娘笑了笑,“会有的。”她没有说什么要尽快之类,因她从来都知道,“缘分这种事,天注定,或早或晚罢了。”
或早或晚,筠清将手中的野菜摘完,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肩头,心想,或许根本就没有呢,又或者是注定错过。
封渊仗着“宠物”的名头极为不要脸地整日缠在筠清身上,不是肩头挂着,就是腰上圈着,他之前喜欢缠在手腕上,有一次睡着了,不小心掉入了洗菜盆中,咕噜噜灌了满肚子水和泥巴之后,说什么也不愿呆在手腕上了。
唯有睡觉的时候,他才会窝在筠清的枕边,可谓是真正地做起了枕边蛇。
廖二娘问话时,他正在肩头睡觉,听到缘分两字时便醒了,看到筠清犹豫,心里有些发紧,随之而来的回答,仍然让他无法放心,他在筠清耳边吐着信子问“有中意的吗?”
随即,他发现令人心塞的境况—筠清的耳朵红了。
这就是有的意思吗?
他挠心挠肺,原先既不希望他有,又不希望他没有。
筠清觉得耳朵发痒,“啪”地一下拍开封渊的头。
封渊“……”真是越发的无礼了,他好像真的被当成宠物了。
鹅丧鬼的三日限定对廖二娘有一种残酷的仁慈,在灰鹅来临的第三日晚上,廖二娘便在睡梦中逝去,面容平静,灰鹅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张果子守了他一整夜,第二天便拿着铁铲子在林子里挖坑,他不让筠清帮忙,自己从早上挖到晚上,立了一块木碑,亲手刻了字。
廖二娘的哥哥在第三天的时候才匆匆赶上山,头上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他不言不语,在廖二娘坟前上了一炷香。
山下已经开始大乱,尽管张果子依依不舍,他也不得不与筠清告别,因为他要跟着舅舅一路向南,走向那条白骨遍野的生路。
走出褚旭山脉,他还是绕了些路,从山野跨过边界,从邻国的边缘一路向北走,筠清没有迷路,他并不想再次暴睡荒野。
封渊原先缠在筠清的腰上,他的腰极细,但并不单薄,够封渊缠好几圈,但他近日愈加嗜睡,好几次,都掉了下来,后来,筠清就将他挂在了脖颈上,他睡着的时候,脑袋就垂在筠清的胸口,弄得他有些不太自在,索性,一路山野都罕有人迹,否则挂蛇少年怕是要在这片耳熟能详。
再过不远,便是村庄,薄暮之下,炊烟如同风中的信流向归家之人。
筠清停住脚步,用手指碰了碰封渊的头,两只角原先只是鼓起的小包,在张果子家的日子里已然渐渐张开了,现在已经是两只小巧的龙角。
蛇头晃了晃,抬起眼。
筠清撕下一片布,把他的头包了起来。
封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