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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百姓 ...

  •   冬日的日光晴朗但没有温度,照在身上的些微暖意被北风一吹便丝毫不剩。

      那老汉带着家里几口人躲到了避风处,明昭丝毫不嫌弃,也跟着蹲在土山背面,一众羽林卫便也乖乖跟过去,只剩下秦王殿下面有不满之色,在路边站了许久。

      几个年轻活泼的羽林卫并不闲着,虽然知晓明大人武功高强,但明大人不出剑时便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他们怕冻着大人,便四处去捡些树枝和野草,拿过来点着给大家取暖。

      明昭四下一扫,便笑道:“许微经,谭子鱼,捡些干牛粪过来,这些树枝不经烧。”

      那两个被点名的羽林卫背影微僵,惹得同僚们哈哈大笑。

      捡干牛粪烧火取暖本就是农家冬日的日常,甚至对有些贫苦人家,干牛粪本就是金贵的东西。老汉没想到眼前这尊贵的大人竟知晓干牛粪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心中倒是对明昭亲近许多。

      大家伙围着火堆取暖,渐渐拉开了话匣子。

      “大人应当听说过,荆楚大地,鱼米之乡,这句俗语,可见我们湖北本该是粮食富足的好地方,往前几十年,湖北的乡亲们或许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即便偶然有灾年,但靠着丰年的储粮,我们也能平安渡过。”

      “但是这些年赋税增多,丰年也难有存粮,一旦遇到灾年,湖北的乡亲们便难以熬过,这时,湖北的官府和豪门大户出面,由豪门大户提供过灾的粮食,但是他们要买乡亲们的农田!”

      明昭叹了口气:“官府与豪绅勾结兼并土地,赈灾粮本该由朝廷发放,怎能让百姓卖田换粮。”

      老汉更是痛心道:“是啊,卖了田地,便是断了子孙的口粮啊,但是官府说了,卖了田地的村民还可以租赁豪绅的土地种田,只需要缴纳租子就可以了,而且卖了田地便不用交青苗税,如此十分划算。”

      “当时许多同乡卖了土地,当了佃户,开始还好,租金和青苗税相差不大,丰年之时,也可以温饱。但是遇到减产或是灾年,乡亲们交不上租子,又无地可卖,被豪绅没收了家私,只能去做流民,当时卖儿卖女的惨况,真是可怕。”

      “后来租子越来越高,哪怕是丰年,佃户都吃不饱,乡亲们苦不堪言,这些年已经有数次佃户反抗豪绅之事,可惜都被镇压下去。今年朝廷推行鱼鳞图册,其实与这些佃户也无关系,毕竟佃户并没有田地,但是对豪绅们影响极大,佃户们亲眼看到朝廷派来的人一亩亩算清田地数量,根据田地算出税收,所有豪绅隐匿不报的土地都被查了出来,那些大户要补交一大笔税款。”

      此时有羽林卫开口道:“真是苍天有眼,让这群蛀虫把吃了的都吐出来。”

      虽是快人快语,但也是因为众人知晓鱼鳞图册是明大人当户部侍郎时推行的,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那老汉却摇了摇头:“这些大户只会往肚子里吃,怎么愿意吐出来,他们加收租子,对不愿意交或是交不出来的佃户,他们派人一家家搜,搜不出来的,竟把人家家里的儿女拉去卖!”

      这些羽林卫都是长安城长大的官家子弟,如何见过这等不平之事,一个个气红了脸。

      明昭亦露出怜悯之色,她问道:“如今湖北的乱子,便是由此引起的?”

      老汉点头道:“正是,那些豪绅欺人太甚,乡亲们早已是怨声载道,直到水林村杀了一个王家的管事,王家派家丁来抓人,水林村村民在寡妇李云娘的带领下,击退了家丁,后来几十个村子都闹起来了,他们围攻豪绅的大宅子,杀了几个豪绅。”

      “当时这些村民不过是与豪绅有仇,没想过与朝廷作对,谁敢和朝廷作对啊,可是官府很快出兵,通缉作乱的村民,安得竟是谋反的罪名。

      没想到,后来这些村民越来越多,从南往北,各个地方有反叛的村民,现在他们已经自称为荆军了。

      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只盼着家里人平安,不敢掺和这些事,但是留在村子里也不安全,官兵可不管你这户人家有没有反叛,甚至都不查这个村子有没有荆军,见到村民一律抓走。

      我们只能背井离乡,有老乡往南边走,有往江南去的,我们往北,去关中。”

      虽然明昭早就知晓湖北的情况,甚至她提出的鱼鳞图册本也是为了下副猛药,剜去毒疮。

      但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她心中还是十分沉重,民生多艰,百姓何辜。

      那老汉的一席话,令在场的众位羽林军心情沉重,他们本以为这次南行是去平叛反军,建功立业,谁也不曾想到所谓的反军竟是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

      大雪覆盖的官道上,能找到的枯枝寥寥,很快火堆便微弱下去,明昭望着远处慢慢行走在官道上的流民,郑重对老汉道:“老人家,现下湖北局势未定,能出去避避也是好的,不过湖北的乱象不会持续太久了,待乱军平定,豪强兼并以及官员勾结豪绅之事得到处置,本官会还乡亲们一个衣食丰足的湖北平原。”

      见那老汉愣愣的说不出话,刘锦程笑道:“我们大人是金科状元,新上任的荆州刺史,还是这次南行的钦差大臣,老人家请相信我们大人的承诺。”

      老汉早从这群年轻人的衣着气度上知晓他们来历不凡,又见他们和善有礼,方坐下与他们谈起湖北百姓之难,谁能想到,这位竟是新上任的荆州刺史!

      老汉直接跪倒在地,明昭几人赶忙去扶都扶不起来,老汉眼中含泪,但面上却有了光彩:“老天有眼啊,竟派来了青天大老爷,愿意听到我们庄稼人的心里话,我们一辈子也不敢想大富大贵,只盼着不要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全家人都平安就好。”

      羽林卫等人带来的都是皇宫御马监的良驹,虽然不及明府精心饲养的千里马,但也是日行百里,奔走如风。

      听完老汉的话,众人心里仿佛燃着一团火,策马往襄阳奔去,寒风都无法阻滞他们的速度。

      刚过晌午,远远便看到了襄阳城墙。

      离得越近,便看到越多的流民散落在襄阳城外,而襄阳城门紧闭。

      这些流民相较于官道上遇到的拖家带口的流民,衣着更加破烂,面容也更为憔悴。想来那些远走的流民家中还有亲眷和粮食,方能远走避祸,对于无亲无故或是家贫如戏的百姓,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尽量往襄阳靠拢,可惜,襄阳城封了,他们进不去。

      而这些聚集在襄阳城下的流民,目光也更为凶狠警惕,明昭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哪里都是弱肉强食,更何况是如此险恶的环境。

      她不再停留,骑马一路往襄阳城门而去。

      但是,前面吵嚷的几人吸引了明昭的注意。

      只见一个秃头大肚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年轻男人,围着一个圆脸女子吵吵嚷嚷。

      虽说说的是湖北这便的乡村土话,但明昭也能勉强听懂一些,那秃头男人是襄阳城附近村子的鳏夫,老婆去年病死了,家里两个儿子,想趁着无家可归的流民聚集在城外,过来找个女人当老婆。

      若是你情我愿那便罢了,但是这秃头仗着家中三个男丁,竟是想将落单的女子强行带走。

      他们瞧这圆脸女子孤身一人,模样齐整,体格壮实,看着便是操持庄稼的一把好手,正好娶回去给他们种地管家,而且这女人没有家人,连彩礼都省了。

      周围的流民或是神色木然或是目光畏惧,都缩在一边,无人去多管闲事。只那女子不是个好欺负的,她张嘴就骂:“你个不要脸的秃头,撒泡药照照自己的德行,一个癞蛤蟆带着两个蚯蚓,来这里挑拣伺候你们的奴仆,恶心死老娘了。”

      那秃头男人脸色发绿,明昭闻言直接忍不住笑出声。

      秃头男人听到笑声,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明昭,还有他身后的几十号人马,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但是他对这个女人的怒气已经到了极限。

      秃头男人扬起手,骂道:“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与其同时,一条鞭子已经如灵蛇一般,骤然出击,狠狠抽在男人背上,那秃头男子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后背火辣辣的痛楚,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那女子本是后退闪躲,见此情形,迅速抬腿上前,反手握住秃头男人扬起的手腕,用力一折,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的声响,那男人的手掌软软歪到一旁。

      秃头男人倒在地上嚎叫,而他的两个儿子则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跑,明昭懒得理会他们,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三十有余,虽然衣着寒酸,但还算干净,圆脸体健,从刚才她大骂秃头男人来看,声音也很是洪亮,中气十足。

      那女子本来并未多看一眼明昭他们,也不曾想他们求救,但是见明昭出手后,她抬头望着明昭,大声道:“多谢贵人救命。”

      “举手之劳,”明昭依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女子,道:“大姐孔武康健,倒是不像是无家可归,饥饿潦倒的流民。”

      那女子道:“不敢承贵人一声大姐,我名木三娘,男人是鹤县的佃户,前些日子鹤县有乱子,我男人是个安分的瘸子,还是被官兵当反军打死了,我费尽辛苦回了娘家,才发现娘家早跑去江南了。
      我本想着襄阳是荆州州府,能太平安稳一些,没想到连城门都进不去,正打算略休息一下,便往江南去投奔娘家,就碰上这癞蛤蟆。”

      明昭忍俊不禁,她轻咳一声,道:“三娘说话爽朗有趣,我在襄阳的府上尚缺一个管事嬷嬷,一月月钱一两银子,不知三娘可愿意?”

      木三娘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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