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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羽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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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你昨夜到底看到什么东西了,叶姑姑说你吓得脸色煞白。”
我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红屏。
《奇物志》记载,云出处,有红泽之地,落雨成玉,形似泪,是为红玉,可活死人,肉白骨,价值连城。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红玉,可我觉得红屏就像一块红玉。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没有一处不精精巧巧的,整个人又温温柔柔的,说话不快不慢,跟芳芳,芙蓉她们都不一样。
就像书里评论所说,九域第一美玉,浑然天成。
我就着药碗把五昧汤一口气喝了,这东西又苦又涩,酸吧啦叽恨不得让全身的皮肉都要揪在一起似的,但心肝脾胃肾因这药的熨帖,也舒服多了。
“那个东西,”一想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绿光中晦暗难明的笑,我又忍不住打了个颤,“那个东西长得和我一样,她能变成我的样子,不,也不对,她能变成影子蛇!”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鹞鹰抓到那东西了吗?!!”
肯定没有,不然红屏也不会问我了,我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聪明。
“你知道吗?贞儿的娘遇袭了!也被送到这儿来了。”红屏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隔壁。
原来昨天释放红色求救信号的人是她。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高瘦,总是愁眉苦脸的女人。
每次大姑去大集把新鲜的四时草给收货商的时候,我就会遇到贞儿娘。她总是喋喋不休,唠唠叨叨说要是家里没失火,贞儿的爹也不会死,家里做草酥堂的炉子就还能用,也不会来挖草了。有时她还会摸摸我的头,说要是贞儿能像我一样听话懂事,学习刻苦就好了。
每当这时,我就想我有什么好的呢,不过贞儿……
她让我感到不安。
有一次在林子里玩,我看到她和两个男的逼着比他们小几岁的云丹吃了无忧花。
之后没几个月,云丹的皮肤变得白皙,胸部屁股也变得丰润,像是一下子长大了,更可怕的是云丹的额间显现出了花印,那意味着过去三年学习积攒的灵气已经开始消散。
果然,放田假前,云丹的父母说不让她来私塾了,反正她也没心思修灵,不如让她早点嫁人。
这种事在村里很常见,可我总觉得是贞儿害了她。
正想得出神,隔壁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红屏的娘,神医手宋疏梅。此外还有陈夫子,御剑师父李固。曹焜的大伯,曹家家主曹庄竟然也在,他可是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出现的,平时鲜少在村里走动,寻常人有时候一年也难见到两回。
宋疏梅语气凝重,“她的魂魄没了,眼下虽然能吃能喝能睡,甚至能下地,但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御剑师父李固在哪儿都是嗓门最大的那个,“戾兽!?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村里没有教灵兽课的先生,但是方圆百里也有七八家养单角灵羊、红嘴彩毛鸡的养殖大户,就是鹞鹰,还有猎户的雷毛狗,追风马生了病也得找红屏的娘来治疗,因此宋疏梅除了教我们草药知识,也会顺带告诉我们灵兽的习性。
不过戾兽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说过。
我望向红屏,她也摇摇头。
“戾兽不单行,村里怕是已有秽物混进来了。”陈夫子说完,其他人都是一阵沉默,似乎都在等待那曹氏家主开口。
但曹庄却问,“青臣那孩子的眼睛如何了?”
我不由坐直了些,希望能听到什么好消息。
红屏的娘却只是低声叹了口气。
“对了!十二叶!”也不知道能不能医治苏青臣的眼睛,不过想到大姑,还有大姑父和哥哥,我就有些不舍得了。
“别急,”红屏抿嘴一笑,指了指枕头旁的一个小白瓶,“娘说四时草不耐存,帮你做成了药丸,也便于携带。”
没过一会儿,大姑也来看我了,她希望我早点好起来,特地去白水河南边养彩毛鸡的小宝子家买了些三黄蛋,看着我吃完,急急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家了。
村里已经开始宵禁了。
药舍很安静,时不时能听到其他屋子里病人的咳嗽声。
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不想假期最后一个晚上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度过,所以四处转转,其实是想遇到苏青臣。
实际上在今年开始上陈夫子的课之前,我还不知道桃花村有他这么一个人,哪怕是到今天也还没跟他说上过一句话。
苏青臣果然在小花园里,双目上系了一条黑布,大概是防止眼睛再流血。他穿着青白色的小衫,头发披着,简直像画中的仙童。
不出意外的是曹焜也在。
真扫兴,我心想。
无论何时,曹焜都是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能让他高看一眼的,估计整个桃花村也只有苏青臣了。
此刻他们正坐在凉亭里,围着桌子,给笼子里受伤的白鹞鹰喂食,可那鹞鹰却上下不停地扑腾着。
“红屏说她救不活,我还非得要试试。”曹焜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十二叶就要强塞进那鹞鹰的嘴里。
我想起昨夜的凶险,又想这会儿大姑一个人还在村北林外的茅屋里住着,也不知道安不安全,心里总是七上八下。这边,我们拿十二叶当成宝贝,可那边,曹焜却眼睛都不眨地给鸟吃。
人比人气死人。
三年后,苏青臣、曹焜、红屏都是要去小阳山的,而我是会像芳芳、芙蓉她们一样早早嫁人,还是像贞儿一样神神秘秘整天不知道在做什么,总归不会去小阳山的吧。
我觉得悻悻然,都想回去了。
“没用的,小白疯了。”
苏青臣的声音很好听,像山间的清泉,能让人的所有烦恼都消失,甚至心情也变得平和起来。
曹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疯了?怎么会?”
是啊,鸟又不是人,怎么会疯呢?
说话间,曹家家仆提着灯笼来找,只说,“家主让老奴来唤三少爷。”
“好,知道了。”曹焜不生气的时候,是真有几分少爷的样子,他脱了外袍披在苏青臣的肩上,用大人对待小孩的语气嘱咐,“夜深了,别冻着,明天还要上学呢。”可话说完,自己还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冻着的,还是肉麻的。
我一想到可能是肉麻的,差点笑出声,捂着嘴,憋得肚子痛。
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苏青臣很特别,就像其他人说的一样,苏青臣相貌清绝,一看就是有仙骨的人。若不是有仙骨,怎会眼盲还能跟正常人一样读书认字,甚至比村里所有同龄的孩子更加的聪明,就连最难学的《数论》他都能在脑子里空算出来。
可我总觉得这不是他最特别的地方,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我一直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原因,至今未果。
“很痛苦吧?”苏青臣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安抚那鹞鹰,他的手指纤长,比红屏的手还好看。
我伸出自己的手,又短又黑又粗,指甲里都是泥垢,这让我觉得有些羞耻,以前我都没留意这种事。
《奇物志》中还记载,白鹞鹰是一种十分通人性,护主的灵鸟,吃的是蛇虫鼠蚁,抓的是各种邪物,从不伤人。
这只鹞鹰果然是疯了,才会去啄苏青臣的手。
苏青臣难道是玉石雕塑吗?也不怕疼,任凭那鹞鹰揪住他的手指撕咬。
“都流血了!”话就那么脱口而出,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鹞鹰受了惊吓,竟然将苏青臣指腹的肉都啄了下来!
“不要紧。”苏青臣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慰受惊的鹞鹰。
鹞鹰像是也听懂了他的话,抓子死死扣住笼子,双翅拼命往外抻,小小的脑袋歪着,不住地抖动,嘴里发出铁裂的嘶叫,听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你做得很好。”
苏青臣竟然在和一只快死的鸟说话!我揉了揉眼睛,恍惚觉得那鹞鹰粗噶的声音此时似也带了些许的温情。
是了,要不是这些在夜里盯梢的鹞鹰,遇袭那天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没准也会变成“行尸走肉”。
“你不想死在笼子里?”苏青臣也歪着脑袋贴在那铁笼子上,几乎与那鹞鹰头贴着头了,他把笼子打开,鹞鹰颤颤巍巍地走到他的胳膊上,眼睛也回光返照似的清亮起来,它张开翅膀,羽翼若雪。
苏青臣脸上带着笑意,“去吧。”
鹞鹰扑哧飞向空中。
今夜的南愚山在圆月之下,想必山上的琼楼玉宇神尊仙人也与我们沾染同一片清辉。
那鹞鹰颇感自在地发出长啸,终于一点点化为流萤。
我不觉得诧异,只觉得眼睛发酸,“它死了?”
苏青臣摇头,“不,他羽化了。他的肉被九霄的蜉蝣分食,骨头化为尘埃,他的血将融进雨里落入江流,他的灵魂自由了,在天地间遨游,等待下一个轮回。”
我不懂,“羽化登仙,可仙人不是能长生吗?”
苏青臣却转向了我,像是正常人一样认认真真地在“看”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怕,不禁后退一步,“怎,怎么了?你的眼睛又难受了吗?”我本来想问他的手,不过神奇的是,他那被咬破的手指竟然转瞬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怎么会?!!
“你是阿青?”
我点点头,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阿青,你千万要记得,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