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神来》常罗侯

2、第二章遇袭

　　我喜欢夜里的浮玉山，因为四时草会在夜里发出微光。

　　一年四季，夏秋两季的四时草会发出淡黄的荧光，鸡鸭吃了能多下几个蛋，牛羊吃了会多生几个崽，人吃了也能顶一天的饭。

　　然而需要特别留心的是春天发红色光的四时草虽然和忘忧花一样很甜，对身体没有伤害，也能扛饿，但是会抑制灵力。冬天的四时草则会像腐烂的尸体一般化出幽绿的火，不吉利，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阿青，快来！十二叶！”大姑因为常年干活，腰已经弯得再也直不起来了，去年夏天一个雨夜干活还不小心磕掉了一颗牙。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很多，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很和蔼，很可亲。

　　她的掌心正躺着一颗有十二瓣叶子的四时草。

　　“将四时草最长的根须对着最亮的星星，同样方向的叶子会在夜里子时发光。”

　　大姑是村里最早一批挖四时草的人，她说的话总是对的。

　　我拔掉水壶的塞子给大姑喂了口水。夜里的石头很凉，要不时喝点热水让身体暖和起来。

　　不一会儿，那四时草最后一个透明的叶子，果然一点点亮了起来。先是一条叶脉，两条、三条，直到数到一千八百正好对称的半边叶子亮了起来，又一个一千八百，这一整个叶瓣才完整亮了起来。

　　“真的，真的，大姑，十二叶全亮了！”

　　然而大姑已经挖了一袋子四瓣叶子的四时草了，这通常要耗费半个时辰。

　　大姑拍了拍手上的浮土，用干净的水将四时草冲干净了，她激动得手都在发抖，神情和逢年过节求佛拜神时一般地虔诚恭敬，“上次挖到十二叶还是十年前。”

　　我今年十岁，十年前大姑将我捡了回去。

　　大姑摸了摸我的头，“真是天意，那年你在山里冻得只剩下半口气，好在挖到了一棵十二叶，你吃了就活了。”

　　我已然钻到了钱眼子里，“十二叶能卖很多钱吧！”

　　大姑却很平淡地说，“能顶得上挖一年的草了。”她又看了看四周，见林子里只有一些夜雀，灰鼠，没有别的人，很宝贝地催促，“快吃掉。”

　　我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等哥哥和姑父回来，让他们吃。”

　　“乖丫头，你吃了才有用。等到了冬天小阳山收徒，你也试着参加，说不定就能上山了！难道你要像大姑一样一辈子都挖草过活吗？”

　　“其实，其实像大姑一样也没什么不好！”我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曹家三少爷曹焜一心想要学登天之术，红屏一心想要继承她娘的衣钵做一个好医者，陈夫子一心想着写字换酒，张二麻子一心想要取媳妇留后，张留侯呢也一心去金海干一番大事业。

　　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大姑说不要吃无忧花，不要不学好，要去村塾，要好好念书，那我就去，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登天之术。

　　大姑低叹了声，忙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条丝帕，这可是件稀罕物，还是大姑父当初送给大姑的聘礼，“听过去挖草的老人说，十二叶需要用上好的蚕丝包住，灵气才不会走散。”

　　她将十二叶包好藏在我的心口衣服的夹层里，有些费力地昂了昂头，看向南愚山的方向，只说，“无论哪个世道，女人总要比男人辛苦些，你哥哥将来要取媳妇，我接着挖草卖钱就是了，可你能不能离开桃花村，只有入小阳山一条路啊。”

　　夜里的南愚山也会发光，那是一种蓝泛红的色彩，微幽神秘。

　　我觉得心口的十二叶散发出温柔的暖流从心口传向了眼窝，大姑从来把我当亲生女儿来养，这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大姑也因此获得了桃花村很多人的尊敬。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或许等你入了小阳山，学了本事，就能查到了呢？”

　　我咬了咬下唇，心里恨恨，“他们是谁才不重要，我永远也不离开大姑。”

　　“傻孩子。”大姑不善言辞，也不喜欢多说，又默默地用小锄头铲掉杂草继续干活。

　　我跟着也干了会儿，渐渐发现出不寻常来，“大姑，今年的四时草好像比去年少了很多啊。”

　　“你也看出来了。”

　　“而且离家近的地方都看不见四时草了，来的路也比之前远了些。”

　　夜路走多了当心遇到鬼！

　　曹焜的跟屁虫们总喜欢用这句话来吓我，而此刻村口的张二麻子家的烛火也早早的熄了，弦月被层层树枝分割得斑斑驳驳，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今夜很静，静得非同一般。甚至听不到灰鼠吃野果呛着时，发出的和人一样的咳嗽声，我原来一直很怕那个。

　　“大姑我们回去吧。”许是吹在后脖子上的风太凉了，我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大姑却已往前走了几十米，惊喜地喊了声，“快来！那儿好多四时草！”

　　不碍事的，浮玉山有几十个哨所，翻过去还有其他村庄的人巡逻，像大姑一样挖四时草的人身上都带着火折旗花，一拉抽绳就可以发射信号。

　　我不停地安慰自己，但真的不是错觉，就在我每往前走一步之时，身后明明也有轻微的脚步声！

　　有东西跟着我！

　　是什么？

　　该怎么办？

　　我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向大姑的方向看过去。

　　桃花村以前也有案子，大多是运用灵力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很少有出人命的大案。真到了那时，曹家会设置宵禁，派护卫队按时巡逻，只准村民在规定的时间出门，直至彻底解决。

　　至于是怎么解决的，大人们常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至少要等到学会护身御剑之术才能告知其中缘由。

　　假如真的是杀人越货的恶人……

　　不能连累大姑！

　　我僵住脖子往另一条岔道走了几步，那声音还在！

　　“静心凝神，静心凝神，静心凝神！”

　　咔擦，脚下枝条的断裂声此刻听来分外惊心。

　　我缓缓蹲下，捡起一根，在站起身的时候，竭尽全力将脑中的一点空明引入右手。

　　歘的一下，那树枝终于燃烧了起来！

　　御灵生火！

　　我做到了！可我来不及高兴，就无比骇然地看到一个影子几乎是贴在自己的身后！他也半蹲着一动不动！

　　火光刹那熄灭！

　　跑！

　　半人高的野草一下下打在脸上，因为太惊恐，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砰！”

　　夜色中一朵巨大的红色旗花绽放。

　　还有人遇到袭击！

　　下一秒，浮玉山其他地方采摘四时草的农人听到了动静，也相继拉响了绿色的火折子，“砰！”

　　“砰！”

　　“砰！”

　　……

　　山里空旷，回声阵阵，着实骇人。

　　大姑也在此时觉察到我不在身边了，大声喊我的名字，“阿青！”

　　应该是在我身边不远处也有一个采草农，当他的旗花在头顶炸开的时候，我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身去！

　　绿色的光影下，那东西披散着头发，穿着粗陋的短衫短裤，她的脸看着有些枯黄，但是眼睛很明亮，笑起来也像大姑的眼睛一样，弯弯的像个月牙。

　　可此时此刻，这世界上再没有比眼前这东西更可怕的事物了！

　　那笑得天真却又邪气的东西竟然是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啊！！！”我惨叫出声，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青！”

　　我听到了大姑向我跑过来的脚步声。

　　那东西见我吓得动弹不得，不由笑得更加乖张，“大，大姑……”在见到我更加恐怖的神色后，那东西的嘴角咧得更大，“大姑！我在这儿！”

　　她的声音刚才还有些古怪，这么再一叫唤时竟然也和我的声音一模一样！

　　身体冻僵了似的完全动不了，只有胸口的十二叶四时草还残存着些许温热的气息。

　　那东西也拿了一枝尖锐的树枝，她眼珠子咕噜一转，鬼魅似地扭过身就往大姑的方向跑去。

　　她，她要干什么？！

　　她要害死大姑了！

　　如果大姑死了……不在世上了……

　　那就再也没有人给我摘十二叶的四时草吃，在这样深黑的夜晚，即便能摘七八袋子的四时草，第二天能在街口的烧饼铺子买七八个好吃的甜咸烧饼，在村塾的剑术课上，我能一拳打到曹焜，我能跟苏青臣说上一句话，能和红屏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又有什么用呢？

　　回到家时，没有人会给我煮菜饭吃，也没有人帮我烧暖炕，在天亮前最黑的时候一起钻进暖呵呵的被窝了。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回过神时，我竟已追上那东西。

　　“嘻嘻！”她仿佛调皮的幼童，毫无来由地对大姑丧失了兴趣，反而定定地站在树影子里一直盯着我。

　　“有人遇袭！”

　　“所有人加强戒备！”

　　嗤嗤的鸟叫穿林而过，一只只通体莹白的鹞鹰从高处俯冲而下！即便在夜色中，它们的眼神依旧锐利机警。

　　那东西显然很怕鹞鹰，啊的一声，陡然化成一道细长的暗影钻入了草丛，蛇似的快速游蹿！

　　我趁机逃跑。

　　“阿青！”

　　我重重撞上了大姑，在感受到那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时，终于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