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济沧海》趁酒归

2、乐师

　　“抱歉。”对方似乎十分焦急，连头都没抬，一双眼紧紧盯着楼下看台。

　　谢顾松愠怒不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女乐师而已，她欠了你银子——”

　　鼻间隐约涌来的淡淡狐骚味倏地打断谢顾松下面的话，他微微侧头，眼底极快地划过一丝诧异。

　　味道是从面前的人身上传过来的，若不是靠得太近压根闻不到。

　　谢顾松偏了一下头，目光朝方才出来的包厢方向滑过，终于平稳的心脏再次乱了节奏。

　　难道狐妖是男子？

　　他们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想到这谢顾松悄无声息地蹙眉，扣着男子的手掌紧了紧。

　　似乎感到疼痛，男子终于舍得动了。他撤回放在女乐师身上的视线，回头的时候脸上表情既恼又惊，不过最后恼怒盖过了惊讶，“公子若是有事但说无妨，我已赔过不是，为何还紧抓不放？”

　　谢顾松因为他不耐烦的口气不大开心，张嘴想说上两句，却在看到对方模样时愣住。

　　男子模样不过十八九，青涩秀气的脸虽写满生气，但浑身上下透着儒雅文静。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对方冷白的脸在妓馆澄黄的灯光下隐隐散发凌冽的寒意，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

　　可他的唇色却异常红润，红白互衬下令谢顾松第一时间想到纸人。下意识地，谢顾松像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动了动手掌，对方清瘦的身板被自己攥着仿佛能揉碎般。

　　谢顾松生下来便带病，面色苍白身体孱弱，故而从小找了师傅习武。虽现在面色仍没什么改善，但体格倒是比普通男子要健壮些。

　　男子被他攥得久了，眼底渐渐浮现不耐，谢顾松见状挑高眉，手掌故意揉捏两下。

　　就以他二十几年来的经验来讲，至今还未怎么摸过这般薄的身子，似乎比女子还薄。

　　“男狐妖都是如此羸弱的吗？”他心中嘀咕，目光在男子身上上下打量。

　　思索间，男子竟趁他放松之际突然发起反攻，手下招式变幻莫测，哪有刚刚猜想的羸弱！！！

　　好在谢顾松反应快，疾退几步躲开了对方伸来的手。他脚下轻点，俯下身从男子手臂下穿过，同时抽出腰间折扇，在对方转身的时候一下抵了过去。

　　男子瞬间不动了。

　　往来三楼的人少得可怜，楼下热闹，客官们就都爱在下面待着，而能来三楼的人基本是冲着与美人共度良宵去，谁没事都不会在三楼楼梯上停留。

　　而准备去三楼的时清正在包厢被心儿纠缠，也不知道在干嘛半天没动静，所以谢顾松二人在楼梯这边过了两招也几乎没人注意。

　　谢顾松用了内力，执扇抵住对方下巴，猛地一抬：“我虽非善类，但好说歹说也是个人。你呢？”

　　他挑挑眉毛，危险地盯着男子。

　　“青海也是人，公子恐怕要失望了。”自称青海的男子目光如炬，丝毫不怯谢顾松的气场。

　　“呵是吗？我看你长得……”谢顾松故意拉长语调，眼中带了让人难堪的笑意，“男不男女不女，莫非是扬州城里独特的玩法？”

　　望着青海急于反驳而逐渐变红的脸，他满意地哼笑出声。

　　“也是，扬州水土养人，不像我们北平，出来的皆是蛮人。不过——”没等青海反应，他收了折扇，一把将人拉近，贴着耳廓压低声音问，“养的都是白毛狐狸吗？”

　　谢顾松不清楚驭龙术者什么时候出现、会不会出现，可既然让自己碰见狐妖，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先一步抓住这家伙来引诱驭龙术者岂不更绝妙？

　　一旦打定主意，谢顾松更不可能放人走了。

　　但青海的表情却从羞恼转为诧异，准备反驳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铮——！

　　两人对峙的时候下面突然传来极为突兀的一道拨弦之音，任谁听了都知道那是拨错了弦。

　　谢顾松和青海闻声同时回头，楼下的女乐师正急匆匆离开，连琵琶都顾不上收拾。

　　“完了！”青海口中飞快念了一句，使劲挣开谢顾松的桎梏，转身就想追上去。

　　谢顾松怎么可能轻易放走他。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往下面跑去。

　　时清从包厢里脱身出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望着自家主子追着个男子跑出妓馆他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

　　女乐师行如鬼魅，跑出妓馆后一路狂奔，向最北边的荒郊逃窜。

　　青海在后面紧追不放，一直跟到深林，再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姗姗来迟的谢顾松一手叉腰一手搭上青海的肩，缓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气喘匀。

　　没想到看着羸弱的青海竟这般能跑。

　　他环视一圈，冷冽阴寒的风瞬间从身边刮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青海，“你追她——”

　　话刚说到一半谢顾松突然没了声，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青海轻眨下眼，微微转头，头顶清冷的月光将他泛白的眼睛照亮，瞳仁周围爬上一层碎金边，正朝着中间一步步试探，一步步吞噬白瞳孔。

　　静谧的深林仿佛与世隔绝，即便是在七八月份，这里也冷得像寒冬腊月。

　　谢顾松心头悚然一惊，身体自发地一阵发紧，再加上又在荒山野林，很难不感到阵阵胆寒。

　　他绷紧表情快速垂眸，瞥向青海身后，以此来躲避此刻的阴寒。

　　正在这时，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与它一起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尖锐笑声，其中偶尔夹杂女子和男子的寻欢声。

　　谢顾松攥紧折扇，身体先一步把青海挡在后面，紧锁的眉头皱成一团。

　　身后的青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

　　肮脏难忍的呻/吟穿梭在风中，令谢顾松厌恶地紧抿双唇。

　　呻/吟还没停止，周遭又突起白雾，情况一时混乱不已。

　　“屏息。”

　　青海冷不丁出声，迅速离开谢顾松身后，随后从虚空抽出一把剑，银色剑身闪烁凌冽月光，与他方才的瞳孔极为相似。

　　许久之后声音歇止，白雾消去，四周又静到可怕。

　　之前闻到的狐骚味骤然变得浓烈，谢顾松张张嘴巴，却被这味道给呛了回去。

　　他已经对自己最开始的判断产生怀疑，在脑子里将青海的真实身份重新定义了一番。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这次又是笑声，不过与之前不同，笑中藏着妩媚。

　　谢顾松聚精会神地观察四周，忽然一只白色身影从灌木丛中闪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面目。

　　“你有没有擒拿过动物？”

　　前面的青海猝不及防开口，谢顾松反应了一下才点头，“怎么？是要我来捉它？”

　　“嗯，”青海似乎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直言开口，“我身上带伤，只能勉强禁锢它，若你愿意助我，想来应该能顺利抓住它。”

　　“……助你？”谢顾松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于是趁机提条件，“我若是助你了，可能得到什么？”

　　青海此刻的瞳孔已然换成金色，冷色皮肤隐隐划过鳞片，但不甚清晰，不仔细看丝毫看不出来。

　　“公子不懂什么叫做助人为乐吗？”

　　“我确实不懂，”谢顾松说得理所当然，手里的折扇蠢蠢欲动，“你不妨教教我。”

　　他才不管什么狐妖，他现在要的是眼前这位——驭龙术者！

　　“公子既不懂助人那在下不强求，还望能不要阻挠。”青海决定不求助谢顾松，拔出剑开始寻找狐妖的身影。

　　谢顾松见状抬手要去抓他，余光里骤然闯进一道白光，那光显然是冲青海而去，速度飞快。

　　眼看近在咫尺，青海恐怕真的有伤在身，反应慢上一步。

　　谢顾松心念飞转，使上全身的内力握住扇柄，勉强将白狐挡了回去。

　　白狐见一击未中，恼羞成怒伸出利爪抓伤谢顾松，旋即又是一跃将人撂倒地上，露出凶相尖锐嘶吼。

　　它是动了杀心，可惜青海早已反应过来，动作变得更快，银剑裹挟龙啸挥来时直接将它划伤。

　　“孟章君何故如此不留情面？”白狐迅速跳到旁边，碧绿眼瞳冒着丝丝杀气，通体雪白的毛发根根竖起，说话时含着浑厚内力，周遭的树木被逼得沙沙作响。

　　青海执剑指向它，冷着脸回道：“杀人养气便是大忌，我今日放你，那么枉死之人又该如何办？”

　　“哼，”白狐歪歪脑袋，笑得轻蔑，“那些都是登徒子，死了也不足为惜。倒是您，一路追随我至此，害我上次的伤还未恢复。”

　　“我家族数万，您为何只揪着我不放？”白狐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突然咯咯咯笑起来，一双眼变得妩媚起来，雪白的身体渐渐幻成赤/裸的人形，“莫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另一头，谢顾松捂着伤口堪堪爬起来，鲜血顺着肩膀流了他一身。他抬起头，猝不及防看到青海搂着一穿着暴露的女子朝自己款款走来，女子俏丽的脸上挂着温柔魅惑的笑容，青海则凑近女子与其耳鬓厮磨。

　　他眼中浮起震惊与茫然，定睛看向青海。

　　“你看着人家干嘛？”

　　女子娇嗔起来，挺着胸脯在青海怀中来回蹭，青海则怜惜地将人又搂紧了，嘴下动作比方才更是大胆，这一幕煞是惊呆了谢顾松。

　　正当场面要进入限制级的时候，一道银光从两人中间劈开。真正的青海又羞又恼，满脸通红从后面出现，冲一脸深沉的谢顾松吼道：“你在津津有味的看什么？”

　　“……”谢顾松百口莫辩，毕竟刚才自己好像还真……看得有点起劲。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撕下长袍一角简单给自己包扎好，随即快步走到青海身边，末了还不忘瞥一眼对面，“方才那是狐妖搞得？”

　　“嗯。”青海绷起脸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对面伤痕累累的赤/裸女乐师。

　　谁料下一秒谢顾松竟发出由衷的感慨：“她模仿得还挺像。”

　　“……你！”青海听后登时羞恼不已，撤回目光瞪了眼他，“公子还是自重的好。”

　　谢顾松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转向白狐。

　　白狐见自己的计策被青海打断，气愤地瞪圆双目，四肢皆露出利爪，“你竟敢阻我！？”

　　说着她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重新变回狐狸，又与之前不同，看着异常庞大。

　　白狐恼怒地在青海和谢顾松两人之间瞪视，碧绿眼珠中燃起一簇火焰。

　　谢顾松看得专注，见到它眸中火焰时瞳孔倏地缩紧，齿间莫名开始发痒。

　　痒得实在厉害，他无意识地伸舌绕着牙齿舔舐一圈，竟意外被尖齿划破，血腥气顷刻充斥整个口腔。

　　没想到自己的牙齿能尖利到将舌头划破，谢顾松惊讶地用指腹抚摸后排牙齿，结果摸到异于常人的尖齿。

　　他吓了一跳，不确定地又摸了几下，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一旁的青海察觉异样侧头来问。

　　谢顾松轻摇头，想说没事，一抬头发现白狐用一种震惊又后怕的眼神注视自己。

　　这下谢顾松更摸不着头脑了，他悄无声息地撞撞青海的肩膀，低声问：“它怎么回事？”

　　青海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观察白狐，似乎也不明白对方怎么了。

　　三个人沉默对峙，头顶的大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凉意冻得人打颤。

　　正在这时，青海举起手中剑往空中抛去，剑不仅没落地，反而立于虚空化成无数道幻影。

　　“公子，助人一臂功德无量。”

　　谢顾松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白狐，耳边冷不丁响起声音，他立马扭头转向青海。

　　银剑在空中旋转两圈，随后将白狐团团围住。

　　白狐扭动脖子，做出接招的架势，视线在剑和青海身上打转。

　　谢顾松还在等青海下面的话，结果拿着折扇的他冷不防被一只手从后面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