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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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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尘梦见了一个人,是个小娃娃。
梦里有个农家小院儿,比蓝隐山上那个大一些,也更有格调。
院子不大,十分整齐,种了蔬菜瓜果,每种只有一两株,像是主人种来玩儿的。
还有一墙的凌霄花,开得不旺,所以叶尘猜这院子大概是在北方寒冷地带,或是在什么山上。
那凌霄花底下,正趴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沿着墙根往前爬。
他走过去,轻拍了小娃娃的肩膀。
小娃娃回头,满脸泪痕,叶尘细看才发现他哭得肩膀直抖,却不敢出声。
那孩子抬头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原来憋着的小嘴连忙张大,哇地一下就哭出来声,一个猛子扑进了叶尘怀里。
叶尘还没反应过来,娃娃的两只小短胳膊就环上了叶尘脖颈,在他耳边哭得嗷嗷叫,一边打嗝一边嚎:“师尊——你怎么,怎么,才回来——”
小孩声音尖,叶尘耳膜被他刺得生疼。可那小身子委屈得直发抖,叶尘又舍不得推开他,便在他背上轻柔地拍着。
等他稍微喘过气来了,叶尘捧起他的小圆脸,柔声道:“嗯...是,师尊回来了,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师尊。”
“我...”这小娃一出声,眼泪又泛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阿旺,阿旺,我把阿旺....呜...搞丢了。”
叶尘朝他道:“阿旺?那是你的...狗?”
小孩闻言瞪大了眼睛,略歪了歪自己的大圆脑袋,似是有些不解,又朝着叶尘摇摇头,拉过来叶尘的手,道:“不是我的,是我们的,是我和师尊一起养的呢。”
他说着,又抬起手,摸在叶尘的额头上,小眉头紧锁,道:“师尊,您又炼什么丹药了,可是又吃傻了?怎么连阿旺都不记得了?”
叶尘:“.......”
这梦还真有趣。
既然都被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叶尘接着问道:“是呢,师尊又吃傻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娃娃闻言,似是真的害怕起来,不由分说地揪起叶尘的散着的头发,喊道:“师尊不要小落了!师尊怎么不要小落了!”
就在此时,叶尘觉得周身有些凉,打了个冷颤,便醒了过来。
叶尘睁开眼,发现氅衣又盖回来了,抬头发现已快日落,惊觉这梦里才说了几句话,外头都过去这么久了。
自己竟然在井边就眯了过去。
他感觉这一觉,睡的比前一周加起来都多。
小落。叶尘表字星落,梦里的孩子,许是他自己?
做了这么久的噩梦,怎么突然就得这一个好梦了呢?以后要不就真的白天睡觉吧?
他微笑着,摇摇头,想要起身时,发现自己手腕让人拽着。
原来木驰也在。
木驰左手横着罩在眼前,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随意伸着,整个人看着肆意,可右手牵着叶尘手腕的力气倒不小,似是怕自己一不留神,叶尘又会消失。
伏下身来,他凝望着木驰侧脸,鼻梁笔直高挺,下颌线棱角分明,整个人拢在黄昏里,看起来十分惬意。
似是感觉到手里有动静,木驰也醒了过来,还没睁开眼,就转过来朝着叶尘笑。
一醒来就笑。
真好。
木驰哼哼唧唧地醒了一会儿,就灵敏地起身,动作里带着些难以遮掩的兴奋,似是忘了些东西。
“嗯?”叶尘朝他眯着眼,挑了眉毛,嗔道:“我活干完了,你脚也好了?”
木驰拉了他起来,只朝着人笑,越发没心没肺,拉着人就往后山坡里跑。
叶尘忽然意识到,木驰怎么总爱拉着自己往野地里钻。
会不会,木驰也有想逃的时候?
不应该啊。
后山坡上大片羽草染着黄昏的金色,晚风拂过,一阵阵起伏,直连到天边去。
叶尘望着地平线上的淡紫色,知道夜快近了,阳光快淡了,心里有些不舍。
跑到地方了,木驰停下来,朝前面指了指,满脸的笑意。
“秋千?”叶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个木架子,座椅是块木板,靠着两根粗麻绳吊着。
看这样子,秋千是木驰就地取材,砍了树搭起来的,不太精致,却看上去很结实。
跟蓝隐山小院里的真像。
叶尘默默走过去,一晃神,似是看得见师弟正吵闹着,非要叶尘推他。
叶尘又看见自己十几岁的模样,一支脚曲在秋千板上,一只脚随着秋千荡在空中,半靠在一根麻绳上,没个坐相,手里翻着的,是本纸张泛黄的旧书。
他以前等着大娘喊他吃饭的时候,就爱坐在秋千上。
他虽不是亲生的,王大娘却总不要他做饭,因为他做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吃,在厨房里也实在是笨手笨脚。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尝试了,后来遇见些朋友,总奇怪,说他一个孤儿,居然除了熬菜粥,什么都不会做。
“怎么不说话?”木驰正等着夸奖,见叶尘一言不发,略微有些紧张,“不喜欢?不应该啊…”
叶尘回了神,轻笑了一下,道:“什么应该不应该?怎么就非要喜欢?玩荡秋千?你当我和你一个年龄嘛。”他嘴上嗔着,眼角却满是笑意地打量这秋千。
这座椅上打磨得十分光滑,这麻绳竟是靠树皮现编的。
“喜欢吗?”木驰在叶尘和秋千之间,来回地绕着,上下左右,不停地四处查看,似乎是对这成品很满意,恨不能窜到人面前来讨赏:“来嘛,这绳子许是没那么实,不过哥哥轻,应该问题不大。”木驰连语气里都是兴冲冲的,拉上他手,把人按在座椅上,又自己跑到后面,说:“我推你。”
木驰立在后面,动作尽量轻柔,推着人,秋千就荡了起来。
叶尘腕间的麻绳落了下来,衣袖乘风,和他乌黑的头发一起,随着晃动,每一下都抚在木驰脸上。
可木驰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欣慰来,连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他从后面,看着叶尘的左肩,愣了神。
叶尘这白袍还是那日,自己给他换上的,看得出来,洗旧了些,可近看,血迹的边缘,还是找得出来。
背后尤其明显,大半件衣裳,都换过颜色。
早知道,给他拿件红衣服了。
木驰直到在鬼将军的笼里,才发现叶尘不论打咒还是持剑,都是拿左手,自己先给他拔了右肩的伤,倒是想当然了。
他当时也没多想,反正拔左肩,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谁知一没留神,就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这叫木驰不由得想到了白天,叶尘不加防备的那些眼泪。
木驰知道他不容易,可这人总不爱好好说话,木驰有时,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他。
这样想着,木驰又将氅衣重新给他披上,站在叶尘侧前方,手肘搭在秋千架上,撑着自己脑袋,又对着叶尘笑了起来。
叶尘不哭,那木驰就得这么陪着他,也只能笑。
叶尘随着秋千慢慢停下来,心情不错,叫那双眼睛显得分外明媚,倒影着天边金黄,似是含情。他仰头看着木驰,问:“怎么不推我了?”
木驰说:“看不到你眼睛的地方,立不住。”
叶尘嫌弃道:“小孩子说话这样肉麻,不好。”
木驰面朝着夕阳,眯眼笑得肆意,附和着:“嗯,哥哥说的都对,都好,我都同意。”
这语气似曾相识,叶尘皱了下鼻子,嗔道:“怎么好的不学,偏要学我说话 ?”
照着木驰平时的张扬性子,他该现在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可也不知道为着什么,木驰有些犹豫,只敢犟嘴:“你对我这么多坏心眼,哪有什么好能让我学?我若真学你,你能受得了吗?”
秋千停稳了,叶尘把手伏在腿上,拢了氅衣,正襟危坐,浅笑起来,说:“木府少主爱好当圣人,是咱们州安的福分,原先是我生在福中不知福,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我一定改,以后不敢了,求小少主...饶了我?”
他这一声求饶,叫木驰听出了别样的风景。
这人定是存心的,木驰心道。
想再听一次。
怎么样才能再听一次呢。
得蹂躏他,把人压在身下,吻得红潮满面,那样,这狐狸许是能真心求一次饶。
他会怎么求饶?
定会贴来耳边,叹息着,念叨着,嘴里求着人绕他,可指不定身上哪里就勾着地方,不让人起身。
木驰拉起他胳膊,将他一把带进自己怀里。
他是塞外最烈的酒,荒漠里都能长的野稻子酿的,看着跟清水没有两样,却是一路烧到心里,叫人不敢轻易再喝第二杯。
木驰受着美丽外表的蛊惑,这是人灵魂里的通病,没得治。这正儿八经的假面具,木驰不是没见过,知道里头是个天生浪荡的魂。
他珠帘半启,只给木驰看过自己一个角落,引得人到了近处,才叫人发觉,原来根本不用旁人撕开,他整个人早就已经是碎片拼起来的了。
可爱,可怜。色|欲,同情。
木驰左右都觉得不对,根本定不了心神。他从来都不是这样心志不坚的人。
“小少主?”叶尘见木驰愣了好半天神,愣到连太阳都落下了,还捉着自己的肩膀不说话,于是叶尘抬手摸了一下木驰的耳朵,说:“少主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木驰回过神,神色淡定地说:“...耳朵红啊,是我这衣服,它掉色。”
叶尘朝他挑了眉毛,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
木驰叹了口气,脸上冷了一会儿,突然哆哆嗦嗦地道:“嘶….这什么天啊,冻死我了...”木驰说着,扯开方才给叶尘披上的氅衣,自己钻了进来,一边喊着”好冷好冷好冷好冷...”,一边搂着人,非要两个人披同一件氅衣。
等叶尘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木驰怀里了,似是比氅衣裹着更暖和些,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喊冷了。
“唷,小鬼!”两人为着件氅衣打闹着,谁都没注意到陈栖虎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小屋后头。
谁知道栖虎站那儿看了多久。
叶尘赶忙推开了木驰的闹腾,小跑上前,问了张嫂的情况。
栖虎的语气还是和平日里一样,倒是叫叶尘放心许多:“她吃了药,刚睡。折腾了一天,非要又出去寻….嘿,这咋又来一个,你也要蹭饭吃?”说着,朝木驰指了一下。
叶尘想开口,却抢不过木驰天生开朗,上赶着自己介绍起来:“在下木驰,表字晗舟,川中人,特来感谢前辈救命之恩。”说着,又弯腰,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栖虎若有所思,招手示意他们一起往回走,又指着叶尘,向木驰道:“哦,为了这小鬼啊,嘿嘿,你这人挺有意思,来谢我,倒要我请你吃饭?什么人!哼!”
木驰闻言,只顿了一小会儿,这客套话说起来,也算是熟练:“…等张嫂醒了,州安哪里都可以,一定补回来!”
叶尘笑了,说:“陈大哥跟你开玩笑呢。”
栖虎回头,翻了叶尘一个白眼:“谁开玩笑了?你,我当然就不计较了,把你称份量卖了,都不够我车马钱。
可他堂堂木府少主,还是个什么闲散藩王,怎么还一毛不拔!”
木驰一愣,不知道栖虎曾经关过木府地牢,刚想询问他怎么就凭着名字认出自己了,叶尘抢了话头:“少主这次,确实匆忙,毕竟要捉妖,耽误不得。”
栖虎借着打开栅栏要转身的档口,朝木驰看了一眼,问道:“还能特意从川中过来,管我们这里的死活?”
“是。”叶尘也步入边院,趁着栖虎正看着他们,把木驰手腕上的麻绳解了下来,抬头问木驰:“说起来,这次王师爷没来吗?”
木驰有些奇怪,却没问旁的,顺着叶尘说:“哦,师父忙,还在川中。”
栖虎关了门,问木驰:“那位师爷,是你师父?”
木驰又行礼,回道:“正是。”
栖虎慢悠悠地点头,又憨笑起来,说:“行了,你俩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三人怕吵着张嫂休息,把桌子从小院里移到了后山坡。
一顿晚饭的时间,木驰和栖虎相谈甚欢,没给叶尘任何能提起栖虎儿子的机会。
两个都爱喝酒,几轮下来,竟勾肩搭背起来,一副要成为莫逆之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