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04、第104章 恐惧

　　“你真的想好了要学这个？”陆澄子问他。
　　“嗯。”林星野点头，手里剥着巧克力，“本来想学医，但是我妈因为我爸的事儿，说什么也不允许，后来推荐了这个，反正之前我也有这方面的意向，就顺水推舟听她的吧。”
　　他把巧克力球喂到陆澄子嘴里：“我很少听她的建议，我妈还挺高兴。”
　　“挺好的。”陆澄子说，抓着鼠标在电脑上点了点，找到几所排名比较好的院校，两人对比了往年录取的分数线，选出最有可能录取的几所学校。
　　C大最稳妥，E大可以冲一下，这两个软科排名都挺靠前的，其他可以不用看了，不过也还是要选几个保底。
　　陆澄子建议把E大放在第一志愿，C大第二。
　　林星野好笑地说：“怎么那么操心。”
　　“我这不是想让男朋友去到最好的学校嘛。”陆澄子说，“你辛辛苦苦考了这么高的分儿，不把它的价值发挥到极致怎么行。赶紧填吧，填好了告诉贺总一声，他一直关心这事儿，打电话问了好几次了。”
　　“你的志愿告诉他了？”
　　“填好的时候就跟他说了。”陆澄子说，“他很想让我填清华来着，光耀一下三中的校史，不过他尊重我的决定。”
　　林星野谨慎地填好志愿，陆澄子仔细帮他检查了一遍。
　　志愿锁定，终成定局，曾经的愿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两人坐在电脑前沉默了很久，陆澄子一言不发地剥着一颗碧根果，已经可以预见他们接下来的四年会是怎样的聚少离多。
　　压抑和伤感在这安静中疯狂生长，无声地呼啸着。
　　林星野极为内疚地说：“对不起。”
　　陆澄子莞尔：“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了吗？”
　　“还是很对不起。”林星野握住她的手，“你想要我怎么补偿，我都答应你。”
　　“那你亲我一下吧，”陆澄子小声说，“亲一下就可以了。”
　　林星野偏过头来吻她。两人分别半月，其实也跟异地差不多，亲昵起来总是难舍难分。
　　陆澄子摩沙着他颈后的发尾，眼里似水波一样柔润。
　　“没关系的，”她自我安慰般呢喃道，“只要你爱我，就算是分开，我也不怕。”
　　“我当然爱你，”林星野说，“我永远爱你。”
　　陆澄子满足地笑了起来。
　　“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去燕城了？”
　　“是。”林星野说，“小姑的工作室刚起步，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妈不想占用她太多时间。”
　　陆澄子摸了摸他的脸，心疼极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林星野答应着。
　　“等通知书到了，我帮你捎过去，顺便把汉堡送去姥爷家。”陆澄子说，“然后在那边陪陪姥爷，去看看阿姨，待到开学就直接去学校，不回阆城了。”
　　“好。”林星野握住她的手，“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行啊，你过来帮我拿行李，到时候估计东西会很多。”陆澄子笑了笑。
　　林星野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他一走，陆澄子就抓心挠肝地想他。
　　第一天很漫长，和林星野聊天的时候，时间却过得非常快。
　　第二天心情很难过，下去遛了半天的狗。
　　第三天陆青云又走了，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往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寂寞。林星野非常忙，要照顾邓敏敏，她工作上的一些尾巴需要林星野帮忙跑腿做完，同时也要照顾元宝，接送小朋友去兴趣班，只有闲下来的时候才能给她发消息，她不敢总是找他聊天，怕占用太多林星野休息的时间。
　　“你可以过来找他啊，”宋清和说，“通知书全部寄过来最快也得七月底，中间差不多一个月呢，你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这可是你们异地之前最宝贵最漫长的假期，不好好珍惜就没了！”
　　她的话有如醍醐灌顶，令陆澄子茅塞顿开，当即买了票，收拾东西准备去燕城。
　　她可以提前把汉堡带去姥爷家，在她去学校之前让狗子能尽快适应新环境，也能有多一些时间陪姥爷，陪林星野。至于通知书，等它们全部到了之后再回来一趟就好了。
　　完美。
　　汉堡一脸不高兴地趴在地上看陆澄子把它的玩具被子衣服什么的收进箱子里——它就是一时没憋住尿在了她的拖鞋上，至于这样吗！
　　放开我的盆啊铲屎的！
　　汉堡耳朵一竖头一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嗖的蹿过去抢陆澄子手里的盆，动什么也不能动它吃饭的家伙！
　　“放开，”陆澄子说，“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耗。”
　　汉堡倔强地瞪着她，紧紧咬住自己的盆，但是没用，陆澄子还是把它的盆收进了箱子里，像极了冷酷无情不给饭吃的剥削阶级。
　　不仅不给饭吃，还把它关进笼子里，太不是人了！
　　火车晃了四个小时终于到了，陆澄子拖着几个箱子慢吞吞地出站，找了个角落在台阶上坐下，打开航空箱把汉堡放出来透透气。
　　她从包里拿出它吃了一半的肉干喂它，汉堡狼吞虎咽，吃完后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指，把铲屎官“虐待”自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陆澄子捧着它的头胡乱揉了一把，又喂了一些水。
　　“累吧？”陆澄子说，“很快就到姥爷家了，你可以在他的院子里随便跑，但是不能咬他的花，不然姥爷会不高兴，知道吗？”
　　汉堡摇了摇尾巴，咧着嘴哈了几声。
　　“车来了，”陆澄子指着航空箱，“进去。”
　　汉堡听话地钻进了箱子里，师傅帮她把东西搬到后备箱里，送她去凯旋公馆。
　　陆澄子没让林星野来接她，一是怕他累，二是没必要，她东西多，到站后直接就打车去姥爷家了，不需要他白跑一趟。
　　不过她还是第一时间给林星野发了消息。
　　—我到了
　　—路上还顺利吗？
　　—很顺利，我明天就去找你[抱抱]
　　—我等不及明天了
　　—那我放好东西就过去？
　　—还是别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还能再忍耐一下
　　陆澄子忍俊不禁，沉静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再次轻快了起来，连堵车都变得没那么不可忍受了。
　　姥爷一个人住，儿女们逢年过节才回来，他在家养养花看看书，写一些小文章，生活起居都由陈姐照料，退休的日子过得清净悠闲。陆澄子能来和他住一段时间，姥爷是非常开心的，叫陈姐做了她爱吃的菜为她接风洗尘。陆澄子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吃得很香。
　　“我瞅着你比上次来的时候瘦了不少。”姥爷说，“高考完都快一个月了还没胖回来，是不是复习得太狠了？”
　　“没有，我不会做饭。”陆澄子卖惨，“天天啃馒头配咸菜。”
　　“跟你姥姥似的。”姥爷一听，果然心疼了，叫陈姐每天四菜一汤三餐两点，让她好好补补。
　　“嗯嗯嗯！”陆澄子眼睛冒光，用力点头。
　　“女孩子还是要会做一两道菜的，起码得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吧。”姥爷又说，“你会吗？”
　　“我只会做面条，最简单那种。”
　　“天天吃面条也不得劲儿啊，要多吃点儿别的，营养才能均衡，不然都长不胖，永远都是这么瘦。”
　　陆澄子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我不想长胖。”
　　“还是胖点儿好，你这样的皮相圆润一点会更好看，贵气，像颗珍珠。”姥爷说，“陈姐以后每天变着花样做，把她喂胖了去。”
　　“茜茜是吃不胖体质，没用的。”陈姐笑着说。
　　“哪儿有什么吃不胖体质，还不是运动量太多，能量收支不平衡。”姥爷不太高兴地说，“她妈整天逼着她出去上辅导班和特长班，天天往外跑，回来还要学到十一点，我就没见她胖过。”
　　“小时候不是挺胖的吗，”陆澄子说，“您还逢人就显摆自己有一个胖大孙女儿。”
　　“谁显摆了，你小时候跟瘦猴子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虐待你呢。”姥爷哭笑不得地说，“你跟胖大孙女儿这个词儿就没沾过边儿。”
　　陆澄子嘿嘿笑着，啃完了小半碟糖醋排骨和油焖大虾。
　　凯旋公馆离人民医院有十几公里，需要转三趟地铁，全程要花四十多分钟。
　　陆澄子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住院部，明明导航离她不远，但就是找不到住院部的大楼，最后还是林星野出来接她。
　　“不是说两点才能来吗？”
　　“想给你一个惊喜。”陆澄子快速地和他亲了一下，然后退了半步，“小心别把我的花压坏了。”
　　邓敏敏不多时就等到他俩进来，靠在病床上笑眯眯的：“茜茜来啦！”
　　“阿姨下午好。”陆澄子笑得有些腼腆。
　　邓敏敏面容苍白，充满了病气，但仍然很热情，连忙招呼她坐下，看着那一束绣球花，心情变得非常好。
　　“来就来吧，怎么还买了花，多破费啊。”邓敏敏说，“燕城的花可贵了。”
　　“这不是我买的，”陆澄子说，“是我从姥爷院子里剪的，这阵子绣球花开得特别好。”
　　“寓意也好。”邓敏敏笑着说，“谢谢你，也谢谢你姥爷。”
　　林星野倒了两杯水，三人坐在一起聊天，基本上是邓敏敏和陆澄子在聊，他偶尔插几句，气氛很和谐。
　　邓敏敏三天后要做手术，陆澄子带来的水果她吃不了，得让林星野拿回家做成果汁。
　　“听说你这次的高考成绩在全省排行第二，跟省状元只差了一分儿呢，真是太厉害了！”
　　“运气好而已。”陆澄子笑笑。
　　“那你这运气可太欧了，买彩票肯定能中大奖。”邓敏敏眼里全是赞赏，“不像林星野，去抽个奖每次都是谢谢惠顾。”
　　“别拉踩行吗？”林星野啧了一声，“这种事儿纯属缘分，有什么好比较的？”
　　“难道不是吗？你运气什么时候好过？”邓敏敏抱着胳膊，“运气坏到连我都遭殃，带你出个远门总是误车，这难道都是意外？”
　　“为什么误车您心里有数，别赖我。”林星野转头问陆澄子，“咱俩去学校没错过一次公交车吧？”
　　“……没有。”陆澄子忍笑说。
　　“那是茜茜时间观念强，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邓敏敏哼道，转而问陆澄子，“怎么样，当榜眼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
　　“也就那样吧，”陆澄子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而已。”
　　“瞧瞧这份淡定！”邓敏敏叹道，“那你专业报了什么？”
　　“跟计算机有关。”
　　“你自己选的还是家里让你选的？”
　　“自己选的。”陆澄子说，“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
　　“女孩子选师范类专业比较普遍，当老师会稳定一些，理工类学起来多多少少会吃力。”邓敏敏说，“不过你人聪明，头脑转得快，绝对不会比男生逊色的。”
　　“谢谢。”陆澄子笑了笑，“我不喜欢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当老师就算了。”
　　“很有想法啊，”邓敏敏赞许地点点头，“年轻就是要拼一下，多经历，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聊了半个多小时，邓敏敏精神就乏了，林星野让她多休息。她午休的这一个小时，也是林星野休息的时间，这个时候还不用准备邓敏敏的晚餐，也不用去接元宝，他可以稍微清闲一会儿。
　　“阿姨现在都吃什么？”陆澄子问。
　　“基本上都是汤，各种各样的汤，现在准备做手术了，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林星野说，“刚开始还能吃点儿稀饭和软面，但是太清淡了，她不喜欢，会吐，只能多喝新鲜的果汁。”
　　“晚上需要在医院陪着吗？”
　　“看情况吧，接下来这几天都得陪着，前阵子状态好一点，每天都把我赶回家去。”林星野在小花园的排椅上坐下，目光怅然，“我感觉她不想让我和元宝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吃喝拉撒要人伺候，什么事儿都需要别人帮忙的样子。”
　　“她可能是怕你太累了。”陆澄子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女人都爱美，她也是不想在你和元宝心目中留下病弱狼狈的形象。”
　　“但能有什么办法，她是我妈，多狼狈都无法避免。”林星野靠在椅子上看着不远处探完病往外走的一对夫妇，叹气说，“三天后做手术，要插各种各样的管子，那时候的形象会更狼狈。”
　　“熬过这阵子就好了，”陆澄子说，“会好的，别太担心。”
　　林星野笑了笑：“嗯。”
　　“我前几天无聊，去灵山寺祈了一个平安福。”陆澄子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福包，放到他手里，“大师说把这个放到枕头底下，一定能保佑阿姨手术顺利，平安度过这段时间。”
　　“你怎么不亲自给她？”林星野失笑问。
　　“我忘了，”陆澄子挠挠头，“你帮我给吧。”
　　“你就是害羞吧？”
　　陆澄子：“……看破不说破，朋友还能做。”
　　林星野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谢谢。”
　　元宝长高了些，五官也长开了，白白嫩嫩的样子依旧没变，可爱Q萌的模样渐渐褪去，俨然有小帅哥的雏形，陆澄子去接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陆姐姐！”他背着书包欢快地跑过来，陆澄子弯腰和他抱了抱，眉目弯弯。
　　“好久不见了，元宝。”
　　“怎么是你来接我？”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哥哥呢？”
　　“因为我有空啊。”陆澄子笑着说，“你哥哥回家做饭了，我先带你去医院找妈妈吧。”
　　“好！”
　　陆澄子带他坐地铁过去，元宝有点兴奋，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在兴趣班的事情。
　　“今天老师教我做了一束花，我要把它送给妈妈。”元宝说，“花在我的书包里，陆姐姐想看看吗？”
　　“想。”
　　元宝高兴地打开书包把那束花拿了出来，是用彩纸做的，小小的一束，只有巴掌这么大，技艺并不是特别精巧，但看得出非常用心。
　　“很好看，”陆澄子说，“这是什么花？”
　　“这是康乃馨，老师说这种花最适合送给妈妈了。”元宝说，眼睛里全是小心翼翼的期待，“我想妈妈能够快点好起来。”
　　尽管这跟真正的康乃馨的样子有点差别，但是陆澄子没揭穿，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你妈妈看到这束花肯定会高兴的，一高兴病就能很快好起来了。”
　　元宝皱着小眉毛：“可是她已经在医院住了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陆澄子安慰道：“很快就能回家了，桂花开的时候妈妈就能回家了。”
　　“真的吗？”
　　“当然啦。”
　　元宝似是放心了，坐在位置上低头摆弄着那束花，仿佛有什么心事。陆澄子就站在他旁边，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眉眼和鼻梁，轮廓和林星野很像，他如今长大了些，兄弟俩的模样更加接近了。
　　地铁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陆澄子抬头看了看，还有两站才到。
　　“陆姐姐。”元宝抬头唤了一声。
　　“怎么了？”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陆澄子问。
　　“你要先保证不告诉哥哥和妈妈，我才告诉你。”
　　“行，”陆澄子笑了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其实我知道妈妈得的是什么病，要开刀才能好。”元宝又低头，小手整理了一下花朵，“但是哥哥和妈妈都说没事，他们总是拿我当小孩子，其实我都知道。”
　　“……”陆澄子看着他的发旋，心里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妈那个样子让我很害怕，”元宝抹了一下眼睛，“她吃东西会吐，总是肚子疼，还会吐血，我怕她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陆澄子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恶意攥住，至亲的人被病痛折磨，任谁都会担心害怕，更别提元宝这样小的孩子。
　　林星野心里也是害怕的吧，只是他身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这种情绪压抑在心里，从没表现出来过。
　　列车停稳，车上的人下去了一波，陆澄子坐在元宝旁边的空位置上搂住他：“不会的元宝，医院的医生很厉害，一定能把你妈妈治好的，你只要好好上学，好好吃饭睡觉，别让妈妈担心，这样她就能放心配合医生治病了，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元宝转头，红着眼睛看着她：“真的吗？”
　　陆澄子看着那张神似林星野的稚嫩的脸，犹如看到了蜷缩在他内心深处充满恐惧的小人，心中钝痛，轻柔地笑了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