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05、第105章 手术

　　手术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林星野在手术室外紧张地徘徊，陆澄子去楼下大堂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让他坐下来等。
　　邓敏敏要切除一部分胃和内脏器官，以及清扫周围区域的淋巴结，按照医生的手术计划，要五个小时以上。
　　她进去了多久，陆澄子就陪林星野在外面等了多久。元宝本来不想去兴趣班，却被林星野强行送去，这是邓敏敏的意思，她不希望自己吓到元宝，小朋友因此很不高兴，回来得哄。
　　“坐一下吧。”陆澄子轻声劝道，“站了两个小时了，你不累吗？”
　　林星野的关注点却不在同一平面上：“已经两个小时了？”
　　“两小时六分钟。”陆澄子说。
　　林星野看了一眼手术室的大门，里头是无声的激烈战场，外面却是整个世界的安静。
　　手术前医生给他说过手术方案和风险，每一台手术都有风险，他无法不担心，但是现在只能等着。
　　他叹了一口气，牵着陆澄子一起坐在十米外的椅子上。
　　“你累吗？”林星野问，“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陆澄子说，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这里陪着他，让林星野不要那么害怕。尽管他的脸色还算平静，但是手上的凉感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陆澄子很心疼。
　　对手术台上的邓敏敏而言，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情，手术室外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陆澄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陪他聊天，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他的紧张情绪。
　　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陆澄子拿出来一看，是一条录取通知。
　　H大，毫无悬念。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此刻心中的喜悦无法翻腾。
　　“你收到了吗？”她问林星野。
　　林星野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暂时还没有消息，可能还要晚一点。
　　“各个学校的具体情况不太一样，不过我俩同一个批次，不会太晚的。”陆澄子说。
　　林星野笑了笑：“恭喜宝贝儿。”
　　“谢谢宝贝儿。”陆澄子捏了捏他的手，安慰道，“说不定录取通知发来的时候，阿姨的手术也顺利做完了，等着双喜临门呢。”
　　林星野点头：“那就期待了。”
　　邓敏敏还在手术室里，他们除了担心，其他的情绪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连异地的遗憾都无法掀起太大的风浪。
　　小姑和何焯来了一趟，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就把带来的东西拿去病房。后来何焯有事先走了，小姑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等。
　　太阳逐渐偏西，大楼外面墙上的阴影面积慢慢增大。
　　手术室外的灯终于灭了，等候的人霎时更加紧张，直到医生告知手术很成功，林星野才明显松了一口气，陆澄子察觉到他背部的肌肉猛的一松，心里很不是滋味。
　　麻醉还没过，邓敏敏暂时还不能离开手术室，小姑让林星野先去兴趣班接元宝，她在这里守着。
　　林星野不太放心得下，但想起手术前邓敏敏明显不想让他看见的态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脚离开了医院，陆澄子和他一起去。
　　兴趣班离这稍远，要坐四站地铁。
　　列车还有一分钟进站，下班高峰期，地铁站里等车的人很多，他们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一批已经有录取结果出来了，安静了许久的班群终于又开始蹦跶，林星野草草扫了一眼，都没什么实际含量，刚退出来，手机顶头就蹦出一条录取短信。
　　E大，冲击成功。
　　“我就说有希望的吧。”陆澄子笑眯眯地说，和他牵着手上了地铁，“E大跟这儿只隔了一个区，有时间可以过去转转。”
　　“那改天我腾出空来，我们一起去。”林星野笑容很浅，离开了医院，即将和陆澄子分开的不舍和伤感终于寻到了立足之地，开始蹂躏他的心脏。
　　“好啊。”
　　列车到了一个小商圈，涌进来的人比下去的人还要多，两人顺着人群往里面移，林星野空出一只手搂着她，免得被人冲散。
　　陆澄子站稳后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对他笑了笑。
　　林星野最喜欢看她笑，忍不住莞尔。
　　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露出笑容，陆澄子心中酸涩，更多的是开心和欣慰。她抓扶手并不吃力，但还是松开了，两只手搂住他的腰，这是他们这几天唯一的亲密接触，情人之间的亲昵又裹挟着安慰和互勉。
　　林星野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沉溺于这片刻的温馨，仿佛终于回到爱人怀里的小野兽，失力般缓慢地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直到现在，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才松弛下来，精神有些疲惫。
　　陆澄子抚了抚他的背脊：“很累吗？”
　　“还好。”林星野说，“你累不累？”
　　“我也还好。”陆澄子说。
　　“这几天总是往外跑，你姥爷会不会生气？”
　　“不会，他最近在写一篇文章，整天待在书房里。”陆澄子说，“我在家也是自己待着，还不如过来陪你。”
　　“接下来我也会很忙。”林星野揉着她的头发，“术后护理要非常仔细，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陪你，抱歉了。”
　　“没关系，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阿姨。”陆澄子说，语气里满是温柔和疼爱，“我们还有医生和小姑，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怕。”
　　林星野紧紧搂着她，眼睑微阖，掩住了眸中翻滚的情绪：“嗯。”
　　陆澄子不知道，他这句抱歉为的不仅仅是没有办法给她太多时间，更为的是自己辜负了她一直以来的期盼，明明说好一起走，最终却要她孤零零一个人去申沪。
　　真的很抱歉。
　　邓敏敏身上的管子还不能撤，麻药过后，刀口疼得厉害，简直生不如死。她不想让儿子见到自己这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总有理由把林星野和元宝支开，术后五天全是小姑在照料。
　　林星野顾及她的心理，每次都假装抗议一下，然后顺从地出去，所谓的离开也只是不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在离病房不到五米的地方等着，以免需要的时候他不在。
　　陆澄子看着他站在病房外守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心疼，明明压在他身上的责任担子那么重，脊背却还是挺得笔直，仿佛天生就这么顽固。
　　元宝配合不了他们演戏，小朋友的情绪总是很直接，他担心妈妈，就是要待在妈妈身边看着她，所以陆澄子会带他出去溜达，想尽办法哄他开心。
　　八天后，邓敏敏终于撤了管子，并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下床走动，只不过刀口依然很疼，无法坚持太长时间，只能活动一下胳膊腿。
　　“E大跟我们家是不是只隔了一个区？”邓敏敏问，“已经很近了，以后没事儿还能坐地铁去溜溜。”
　　“是啊。”林星野一边盛汤一边说。邓敏敏已经可以进食了，但胃部还没恢复，只能吃流质的食物，仍然是各种各样的汤和果蔬汁，一个月后才能吃半流质食物，慢慢过渡。
　　他把碗放到小桌子上：“喝吧。”
　　邓敏敏看了一眼：“这什么汤？”
　　“菠菜猪肝汤，补铁的。”林星野说。
　　邓敏敏喝了一口，嫌弃道：“好素，你放油盐了没有？”
　　“放了，量少而已。”林星野说，“还是清淡点儿，不然胃受不住，您暂时忍忍吧。”
　　“太惨了，”邓敏敏一边喝一边说，“等我好了，一定要吃二十斤麻辣小龙虾。”
　　“辛辣刺激的东西不能碰，别想了。”
　　“你这是在趁机报复我吧？”邓敏敏瞪着他，“你小子打小就记仇，这回可算逮着机会了是不是？”
　　“别冤枉我，”林星野说，“您已经被迫加入养生队伍了，不服找医生去。”
　　“没有小龙虾，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邓敏敏的世界观开始崩塌。
　　“顶多吃五香的，不辣那种。”林星野仿佛一个冷酷无情不给饭吃的不孝子，冷冷地说，“不准超过三个。”
　　放在平时，邓敏敏早就一巴掌呼噜过去了，打死这个逆子。
　　她一勺一勺地喝了小半碗汤，林星野又盛了一碗。
　　“元宝哪儿去了？”邓敏敏问，“怎么感觉很久没见着他了。”
　　“茜茜带他去附近的公园了，这会儿应该往回走了吧。”
　　“这些天都是她帮忙照看元宝？”
　　“差不多。”林星野说，“这小子谁的话也不听，就粘着她。”
　　“回头得好好感谢茜茜。”邓敏敏笑了起来，“她的录取结果怎么样？”
　　“H大，一点悬念也没有。”
　　“你们就这么分开了？”邓敏敏看着他，“不是说要跟她报一个学校吗？”
　　“分数不够，”林星野说，“我那个分儿报H大还是有点勉强。”
　　那你可以报申沪的其他学校啊，同城异地总比异城异地好吧？邓敏敏脑海里紧接着跳出这个疑问，可看着他小心盛汤的样子，怎么也问不出口。
　　“可惜了。”邓敏敏一叹，有些无力和心酸，“那以后你们就要异地了啊。”
　　“……嗯。”林星野把碗放到她面前，抽了一张纸巾擦手，借着这个动作低头掩住自己的表情。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提起来，都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但木已成舟，只能接受。
　　“茜茜是个好女孩儿，”邓敏敏说，“你要珍惜她，知道吗？”
　　“干嘛啊，”林星野笑了笑，“我是移情别恋还是脚踏两条船了？”
　　“说不准呢，”邓敏敏啧了一声，“大学里的女孩子各有千秋，谁知道你会不会移情别恋。”
　　“别人再好我也不想看，”林星野说，“这辈子就她一个了。”
　　“你离一辈子还有点儿远，”宋清和舔着手里的冰淇淋，转头看着陆澄子，“大学里有那么多帅哥呢，又帅又有才的不在少数，说不定比他要好很多倍，你真打算就他了？”
　　“谁有我男朋友好。”陆澄子说着，抬手笑着跟旋转木马上的元宝打了个招呼，抓拍了一张照片。
　　“我没接触过他，我是不知道啦。”宋清和说，“不过这种类型的男生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真的放心和他异地恋吗？”
　　“我相信他。”陆澄子说。
　　宋清和挑眉：“这么自信？”
　　陆澄子说：“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
　　宋清和啧啧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句话呢，终于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了？”
　　“他点醒我的。”陆澄子趴着围栏，再一次对元宝挥了挥手，“在遇到他之前，我一度觉得自己就是我妈口中的废物，没有丝毫存在的价值，但如今一切都变了，我就是我，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陆澄子，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
　　“所以他算是你的人生导师？”宋清和看着她。
　　“可以这么说吧。”陆澄子吸了一口果茶，“恋爱使人清醒，我觉得你也该谈一次。”
　　“那到了大学我看看能不能谈一场，”宋清和哈哈大笑，“不过我这种沙雕应该没几个男生敢接。”
　　“肯定会有很多男生追你的。”陆澄子也笑，走过去把元宝接下来，“走吧，你哥哥叫我们回去了。”
　　“旋转木马好好玩，”元宝开心地说，“就是转得我有点头晕，陆姐姐，下次我们去坐一次海盗船怎么样？”
　　“可是我不敢诶。”
　　“啊……”元宝拧着小眉毛。
　　“没事儿，”宋清和拍拍胸脯，“你宋姐姐带你玩儿！”
　　“好！”元宝欢呼。
　　燕城的夏天很炎热，陆澄子的时间不均匀地分给姥爷、林星野、元宝、邓敏敏和宋清和，七月一晃就过去了。
　　邓敏敏刀口拆线那天，贺立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陆澄子，你的通知书到了！”他声音激动而喜悦，“快来学校拿！”
　　“林星野的通知书到了吗？”陆澄子问。
　　“到了到了，比你的还早一天呢，”贺立笑着说，“怎么着，他通知书没到你就不来是吗？”
　　“我知道了，”陆澄子笑了笑，“明天吧，明天我去学校拿，谢谢贺总。”
　　林星野无法回阆城，陆澄子自己买了第二天回阆城的票。
　　这是她考完试以后第一次回到三中，校门口贴了红彤彤的一片，学校连续三年高考创了历史新低，这次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搞得特别隆重。
　　门卫大叔不在，陆澄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着校门口贴的横幅和喜报，她和林星野都榜上有名。
　　横幅上还把林星野称为本校今年高考最大的黑马。
　　陆澄子得意极了，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林星野。
　　—[图片]
　　—嗨！小野马！
　　林星野马上就发了消息过来。
　　—野马就野马，为什么要加一个小？
　　—你就是我的小野马啊
　　—“行吧。”
　　林星野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声音含笑，听起来特别宠溺。
　　贺立早就等着她了，陆澄子的成绩早就传遍了整个市，甚至在省范围里都小有名气，毫无疑问地成了他教学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这阵子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把邮件拿给陆澄子，期待地说：“快打开看看吧，让我瞧瞧H大的通知书。”
　　陆澄子从善如流地拆开快件，办公室好几个老师都凑了过来一起看，贺立高兴地叫同事帮忙拍了一张合影留念。
　　取完通知书又聊了一会儿，陆澄子才说：“林星野让我帮他把通知书一道取了，您把他的通知书也交给我吧。”
　　“他不亲自来吗？”贺立有些诧异。
　　“他有点事儿，没办法过来。”陆澄子说，“现在人在燕城呢，他没跟您说吗？”
　　“好像昨天是给我发了消息来着。”贺立翻了翻手机，找到他和林星野的聊天记录，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有点可惜，“嗐，我还想着跟他也合个影呢。”
　　陆澄子笑了笑。
　　贺立把他的通知书也找了出来，再三确认以后才交给陆澄子，有些感慨：“要说起来，林星野最让我意外，我料到他会考得不错，但没想到他能考这么好，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本来就很聪明，只是没找到门径而已。”陆澄子说。
　　“是，”贺立爽朗一笑，“你很有当老师的潜质啊哈哈哈哈！”
　　离开三中后，陆澄子回了花半里，一路都有些忐忑，有些害怕面对陆青云阴沉的脸色。
　　然而陆青云并不在家，阳台上没有挂衣服。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响了几声就被陆青云掐了，没接通。陆澄子沉默地看着那个号码，或是出于愧疚，或是出于惶恐，最终没再打，订了明天早上八点去燕城的票。
　　志愿的事，她永远愧对陆青云，但她不后悔。
　　她就是想主宰一次自己的命运。
　　这个晚上，她过得非常安静，或者说死寂，周围没有一个人熟悉的人，连汉堡也不在，她像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儿，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四年呢。
　　陆澄子趴在阳台看着外面暗沉的夜色，窒息感油然而生。
　　接下来的四年她要自己待在申沪，若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孤寂，那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