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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扬州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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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来了。”
沈长澈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看向窗边的沈瑜,“如琢,她是为你而来的么?”
“五叔又在说笑。”
“可是你刚刚看了她好久。”
“我没有别的意思。”
沈瑜伸出手,将轩窗合上,隔绝了窗外那一抹明媚的身影。
“她屡屡纠缠,甚至说服了皇帝随我南下,定然存了些不可告人的用意。”他沉声道,“我不过是想观察出她的真实目的罢了。”
“那你瞧了许久,可看出什么来?”
“尚未。”沈瑜顿了一下,又很快接着道,“不过只要她有异心,迟早会露出马脚来。”
“那又何必搞得那么麻烦。”沈长澈收起折扇,笑了笑,“当初直接劝皇帝收回成命便是,你又不是做不到。”
“总要知道她背后是什么人,她既主动跟上来,也算是个机会。”沈瑜说,“若是不知她受何人指使,我心里始终不安,总觉得会是个变数。”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应该由着她跟来。”沈长澈叹息一声,“如琢,你我皆知此行万分凶险,稍有不慎,莫说大事不成,便是性命也堪忧……多了这样一个变数,若是有碍大局,你当如何?”
沈瑜不语。
“若是她碍了事,需将她除去,你可舍得?”沈长澈收了笑容,低声问道。
沈瑜默然良久,淡淡开口。
“我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没有什么舍不舍得。”他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杀了她。”
没有什么比他将要去做的事更重要。
这件事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失去什么也在所不惜——何况一个女人,一个小小的妃嫔。
但这话说完,一阵奇异的情绪却涌上心头。
他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也不明白原因。
就好像原本明朗开阔的江面,罩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雨雾,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感受到雨丝清寒。
*
下雨了。
原本还是明媚晴好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挽纱不得不放弃江上美景,回到了自己房里。
但还是免不了淋了些雨,她之前的病还未好透,这一受凉,又不免咳了几日。
此后的数日里阴雨连绵,挽纱亦病恹恹地在床榻上修整。
起航后的这几日里,她没见过沈瑜,就连病中他也未曾探望,只是派来了随行的郎中为她诊治。
几副药煎下去,挽纱的身体很快康复,但鉴于沈瑜在她病中无情无义的冷漠行为,她还是微微有些郁闷。
他好像又在回避着她。
她回想着登船那日与他的对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不过接触了好一段时日,她对他的脾性也算了解了一些——这人素来避她如蛇蝎,若是哪一日待她热络温柔起来,那才叫怪事。
挽纱对镜妆容,看着自己在铜镜里的容颜,感叹一声。
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男人,不为她容色所惑,不为她的示好所动。
便是再百折不挠,到了此时,挽纱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一开始制定的计划。
距离她上辈子的结局只剩下一年多,她真的能搞定这样一个冷心冷肺、无欲无求的男人么?
不如趁早改弦易辙……
挽纱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
且不说她眼下还没有合适的新目标,若是沈瑜最终没法像上一世一样篡位成功,那一切也只是白扯——她此行不惜拖着病体南下,正是出于对此事的担忧。
梦里他死去的情形太过真实。
她有预感,此行怕是太平不了。
挽纱有些后悔上辈子没有对前朝事多加关注,她连沈瑜公办扬州的事都不清楚,更遑论他此行中会遇上的危险。
她的赌注全押在这个男人身上——他死了,那还玩什么?
挽纱将一枝玉蜻蜓簪进发间,唇上点了点胭脂。翠年就在此时进了屋:“小姐,官船就快靠岸了。”
翠年是她从顾家带出来一道进宫的,此刻出了宫,故乡近在眼前,她便改了口,唤了旧时称呼。
“上岸后怎么走?”挽纱问。
“听说是雇几辆马车,沿官道行至广陵城,先将小姐护送到顾府,大人们再离开。”翠年答完话,迟疑了一下,又轻声问,“小姐……我们当真要回去?”
“为什么不呢?”挽纱弯起唇角,“我受封昭仪,此行也算得上是荣归故里。老爷钻营了一辈子,愣是没混上个一官半职,若是知道我还肯回去看他们一眼,怕是要欣喜得天天烧高香才对。”
她语声款款,隐约带着笑意,可一双眸子里却仿佛千里冰封的湖面,漠然而无情。
这话说完,主仆二人都静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官船靠岸,挽纱才慢悠悠起身,翠年跟在她身边,一道下了船。
时近五月,南方多雨,现下亦飘着零零星星的雨丝。挽纱手边无伞,便干脆用一方丝帕覆在头上,朝着不远处一棵柳树下走去。
沈瑜正一个人站在树下,漫不经心地执着一根柳枝,见挽纱走过来,手下微顿。
“娘娘。”他施礼,随后抬头端详着她的面容,“娘娘的身体好些了么?”
“托大人的福,已好全了。”挽纱与他一同站在树下,取下覆在头上的丝帕,嗔道,“我还以为大人不知道我病了呢,也不曾见大人探望,任由我一个人自生自灭……真令人伤感。”
“臣为娘娘派去了船上最好的郎中。”沈瑜说,“至于探望,以臣的身份,恐怕于礼不合。”
他总是这般无趣,最爱拿礼数堵她的嘴。
挽纱目光将四周扫了一圈,又问:“我记得之前船上有不少人随行,怎么只剩这么几个?”
“臣命他们先快马去广陵城中,拿着手谕到知州处。等送娘娘去顾府后,臣再过去。”
“哦?居然是大人亲自送我回去?”
“娘娘千金之体,不容有失。”
沈瑜望了望天色,见细雨渐渐转停,便将手里的柳枝抛到一边:“该上路了。”
不远处车夫赶着青骢,拉来几驾青帐车,车身朴素低调,但内里布置得却极舒适。
看来他此行,也不打算弄得大张旗鼓。
沈瑜伸出手,替挽纱撩开车帘,她提着裙角钻进车厢里。
他见她在软垫上坐好,便打算收回手离开,却忽然又被那柔美含笑的声音叫住。
“大人不一起么?”
“臣坐另一辆。”
“何必如此周折生分。”挽纱掩唇一笑,“还是说……大人其实是不敢与我同车?”
柔柔的语声在“不敢”两个字上咬得略重。
她有些慵懒地靠在车壁上,似笑非笑地朝他望来。
沈瑜对她这样的笑容并不陌生。
又是那种温柔的、带着点戏耍与挑衅的微笑。
他忽然开口。
“既然是娘娘的意思,臣遵从便是。”
说罢他也登上了马车。
青帐车帘被匆匆甩下,阻隔了外面的烟雨与视线。
挽纱这时候倒有些惊讶。
她原本只是随口调戏他一下,图个好玩,却没想到他竟真的答应与她同车而行。
车轴缓缓转动,碾过雨后仍潮湿的青石板道。
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在身边坐下后,却一言不发,车厢里的空气一片凝滞,令人稍有些尴尬。
“我还以为大人会拒绝呢。”挽纱笑着打破僵局,“比如又说些什么同车而行,于礼不合之类的话。”
“臣也不是守死礼的人,既然娘娘很希望与臣同车,那臣奉陪便是。”
他的语气宁静澄澈,可这话怎么听怎么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在。
挽纱眸子里的光闪了闪,假装没听出他的讽意,只是弯起眉眼瞧他。
“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所希望的,你都会照着去做?”
“……”
他避开她亮闪闪的目光:“娘娘还想要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希望大人别那么拘束,难得出了宫,不如再放开一些。”
挽纱嫣然一笑,又接着说:“眼下只你我二人,又是在民间,也不必再拘泥宫里那套称谓的俗礼。你不必称臣,也不必再唤我娘娘。”
她说完,便笑盈盈瞧着眼前的男人,看他有什么反应。
沈瑜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少女,问:“那你想让我唤你什么?”
“随你喜欢,除了宫里头那一套。”
挽纱说完,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
万一沈瑜察觉了她话里的漏洞,随便拿什么猫狗的名字来称呼她,那又该如何是好?
她思绪飞转,正打算再开口补充几句,车座却忽然颤了一下,似是车轮在坑里卡了一下,猛地震起一个颠簸。
挽纱猝不及防,一头往侧边栽倒。
她撞进了他怀里,立刻被他身上青松雪雾般的气息所笼罩。
他衣衫的锦绸上用银线勾勒出云纹,贴在脸边冰凉凉的,就和他人一样。
沈瑜被她一撞,也失了平衡,上半身斜斜后仰着,靠在车驾的一角木梁。
挽纱伏在他胸前,感受到他的身躯微微有些僵硬。
他似乎不喜欢如此贴近的接触。
马车很快又恢复了平稳的行驶。
挽纱从他身前撑起来,微微拉开距离。
“刚刚那一下太突然了,我不是故意……”
她话还没说完,唇瓣上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他的指尖虚虚点在她的下唇,一触之下又很快收回,眉头微微蹙起。
有血。
挽纱愣了一下,摸了一下唇瓣,此时才发觉有些刺痛。
想来是刚刚撞上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唇瓣。
血珠顺着伤处缓缓渗出,她不知道伤得多深。
正想开口问他,却见他安静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轻轻按在了她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