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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玉笛声 ...


  •   挽纱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体温似乎要比寻常人略凉些,即便是隔着柔软的丝绢,依然能感到微微凉意,沁在她唇瓣的伤口上。

      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很快沈瑜眼睫颤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不妥,他倏地收回手。

      丝帕飘然落下,亏得挽纱反应还算快,抓在了手里,没有掉到地上。

      素绢上血迹殷红一点,已然干涸,像是一枚小小的朱砂,印证着刚刚那一瞬间并不是她的幻觉。

      窗外车马声喧嚣,能隐隐听见街边小贩悠长的吆喝声,但这些仿佛隔了一个世界般遥远。

      沈瑜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与她拉开了些距离,静静坐在一边。挽纱则握着手中丝帕,低头出了会儿神,又复抬眼看他。

      “这帕子,待我洗干净后再还你。”

      “不必了。”沈瑜说,“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

      虽然挽纱早就料到回答大抵如此,但看着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阖眼拒人千里的神情,还是觉得又矛盾又好笑。

      她轻轻掀开侧边的小帘,瞧着窗外行人从街市中央熙攘而过,摊市小贩零零散散叫卖着,河流上架着一座座小巧别致的青桥,桥边酒家的锦旌正迎风招展。

      “这是到润州了。”挽纱又瞧了眼天边日头,说,“离广陵约摸还有大半日的路程,咱们可是要连夜赶路?”

      沈瑜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

      “不如夜里停下,寻间客栈落脚。”挽纱盈盈一笑,按了按额头,“我病才刚好,舟车劳顿的,可吃不消。”

      她稍稍伸了个懒腰,沈瑜盯着她唇边略显慵懒的微笑,若有所思。

      “返乡省亲的机会难得,你就不想早点见到家人?”

      “反正也就晚个一天,不急。”挽纱随随便便地说,“顾家就在广陵城中,也跑不了。”

      “你与你父亲关系不好?”

      “哟,大人这是关心起我的事来了?”她看着他一贯沉稳的双眼,轻轻一笑,“确实不好,我是他第十八房小妾生下的女儿,在府里头的地位还比不上我嫡姐养的那些小猫小狗……他待我不好,我当然也懒得去尽什么孝道。”

      沈瑜与她的双眼对上,只见她眉眼弯弯,浓长睫毛下的水眸,好似天上亮晶晶的星子。

      “这与我听说的不符。”他沉吟道,“据我所知,你是顾家嫡室所出。”

      “大人你这是早就里里外外把我调查过一遍了。”挽纱懒懒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尖,也不意外,“不过我是宫妃,卷宗上关于我的记载估计不多……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也只是随意一问。”他语气淡然,“若是触到你不愿言及之处,还请见谅。”

      “客气什么,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就算有,大人若想知道,我也定知无不言,不过——”她弯起一抹狡然的笑意,“只光我说可太亏了,你也得与我说些什么,作为交换。”

      “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什么呢?
      挽纱思索着,唇瓣轻轻抿起。

      她不知道的事有太多,虽然适才轻轻松松地说出“交换”二字,但究竟什么能问,什么是目前她所不能触碰的问题,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很清晰的认知。

      马车外日头渐渐倾斜,金乌西坠,悠黄的光线照入车内,将沈瑜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他静静端坐,等待着她的问话。

      她菱唇微启:“我们今日可否能在润州城住一宿?”

      沈瑜眉眼微抬:“这就是你要问的?”

      “很快就要入夜了,又是在马车里,可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时机,还是留到下次。”挽纱悠悠地说,“广陵城中有一间极好的酒楼,到时候我请你共饮,再说不迟。”

      这话头本就是她提起,现在又由她掐断。
      她总是如此,自说自话,自作主张。

      还真是率意又任性,沈瑜摇摇头:“在陛下面前,你也总是如此么?”

      “当然不是。”挽纱说,“我之所以如此随意,那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你。”

      沈瑜看着她唇边的微笑。
      他总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轻易、这样随便地就说出这种话。

      “我又有什么不同?”他的语气就像波澜不兴的湖面,镇定且安宁,“何以令娘娘另眼相待?”

      “你虽然表面上冰冷无情,可心肠还是软的。”她半真半假地说,“所以我想,就算不慎言语冒犯,你也绝不会真与我过不去……因为,你是个好人。”

      马车缓缓地转了个弯儿,车帘上缀着的流苏微微晃动着,挽纱发间垂下的步摇蝶饰亦轻巧地摇曳了几下。

      她半张脸亦浸在夕阳斜照的光晕里,朱唇愈发鲜艳欲滴,眼睛里的光也愈发明亮,几乎想让人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可惜我不是。”

      沈瑜将视线从她脸上撇开:“娘娘最好不要这么想,否则最后受伤的,会是你。”

      受伤?
      挽纱翘着唇角,心里颇不以为然——他好大的口气。

      从来只有男人乖乖拜倒她的裙边,她可以温言软语、轻笑讨好,却从不会将一颗真心奉上。

      她不爱任何人,又有谁能伤到她?

      就连面前这个人,她想她也大概摸到了一些与他相处的经验——他这个人固然性子冷,软硬不吃,可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并不会真因为她的放肆轻慢而做些什么。

      她的示好他固然会拒绝。
      可她继续缠着他,他也不能怎么样。

      沈瑜径直从箱笼中取了一卷书册,在手中展开翻阅,似乎不打算再继续理睬身边的少女。

      挽纱见状,却只是浅浅一笑。
      凡事宜张弛有度,她当然也懂过犹不及的道理。

      她也不再开口,只是轻轻阖上眼,在摇晃的马车里小憩起来。

      *

      沈瑜虽说没有明着答应她的要求,但马车最后还是在润州的一家客栈前停下。

      润州离广陵路途不远,不少旅人客商亦会在此城落脚。五六月里广陵城中有花市举办,是这一带的热闹盛景,因此邻近的城里游人旅客也多了起来。

      客栈爆满,不过沈瑜还是想办法订下了两间客房,一间上房腾出来,留给了挽纱与她的侍女。

      虽是上等房,但却是在一处窄小偏僻的客栈,一应陈设自然也是比不上宫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床榻的缘故,挽纱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她病刚好,一路舟车劳顿也不是完全不累,这夜便点了安神香,早早地入了寝。

      然而入睡没多久便开始做梦,梦境杂乱无章,一会儿是她上辈子溺水的情形,一会儿又是沈瑜七窍流血地死在她面前。

      她吓得惊叫起来,可再一睁眼,却只看到静悄悄的床帐与门扉。

      “小姐……”翠年将床榻边的油灯点着,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不碍事,不过是做了场梦。”

      挽纱苍白着脸,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勉强笑了笑。翠年拿出丝帕,轻轻拭去她额角的冷汗。

      “好端端的,怎么又做了噩梦。”翠年忧心忡忡,“莫不是因为就快回顾府了,一想到老爷他们,这才……”

      “他们还不配让我如此。”挽纱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只是有些心烦意乱,我到外头散散心,想必也就好了。”

      她说着就起身,将衣裙穿好。
      夜里终是有些凉意,翠年又给她添了件软罗斗篷。

      挽纱就这样出了门,她一个人出去,也没想着走太远,只打算在客栈后头的小庭院里随意逛逛。

      这清清冷冷的小院,布置得倒也别有一番情致,小巧的假山石立在池塘边,水中锦鲤悠然游动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边种满香花绿植。

      她深吸一口气,嗅得满腔芬芳,心中的烦闷登时散去大半。

      今夜的月亮极好,虽不是圆满无缺,却极明亮,好似一汪清净澄澈的浅水。

      挽纱感受着从云端倾洒下来的柔光,沿着小路往下走。

      只是还没迈出几步,却听见了乐声。

      是笛声。

      不远处一丛花树下,有人正在吹笛。

      笛音编织的曲调并不是什么欢快的调子,与倾落下来的月光交织在一起时,无端生出一丝凄清的意味,原本温柔如水的明月,仿佛也渐渐染上一层寒霜。

      挽纱又走了几步,便看到树下那人熟悉的背影。

      这么晚了,他不睡,反倒跑出来到这树下摆弄横吹,可也是同她一般难以入眠?

      他又是为什么?

      挽纱此时没有纠缠他的兴致,至于他的心事,从这清冷调子里,除了略显低落的情绪,她也听不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

      但不可否认,他摆弄乐器确实是一把好手。

      笛音清丽婉转,便好似细雨打芭蕉,玉珠落银盘。

      她背在树后,静静听完一曲,虽不知曲名为何,心头却莫名平静了许多。

      平静下来,困意也就渐渐上涌,她大概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挽纱本没打算在此时惊扰于他。

      然而一曲终了后,她正要往回走,却见他忽然敲了敲身后的树干,凉凉开口: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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