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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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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熟悉的药汤味从窗柩的缝隙里飘了进来。张泽趿拉着鞋拉开了房门,朝阳从天井上面斜斜地落下,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右手边靠墙搁着一方小木桌,上头盖着篾条编的罩子。他走过去揭开,里一叠咸菜,两块杂粮馍馍。
张泽回头看了一眼,越过正屋的窗子隐隐看到一个略微有点驼背的老头。他笑了一下,坐下将桌上的食物几下祭了五脏庙,拍了拍肚子,就着房檐下的水缸涮了涮碗,越过小天井走进灶房放好了碗筷便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张泽走出去一看,两个青衣官差扶着铁尺正站在街沿上。两人见他出来忙一笑:“哎哟,您这是才起吗?高头都快急死了!”
“两位这是?”
说话这人站在柜台后面,须发花白,背脊略微佝偻,捏着一杆戥子秤。官差见了说话的人忙拱了拱手:“张老太爷,高头有话请少爷去说说。”
“拍花案的事?”
两人一愣,随即赔笑:“哪哪哪能啊……就是问几句话,我们城卫司不管那些事。”
张泽这时已穿戴好了,走到两人跟前:“走吧。”他抬脚跨过门槛,回头道,“爹,就是几句话的事儿,晚上我回来吃饭,顺路我再带点酒肉。”
老头嗯了一声,将秤盘里的药材倒进柜台上的纸皮上。
张泽见他的样子,咬了咬牙,鼻孔里哼了声甩袖子走了。一路上他黑这个脸,两官差也不敢多嘴,三人没说一句话便到了城卫司的公署。
两位官差交了令,张泽一个人走进了高柳蝉办公的院子。
“坐吧。”高柳蝉伸手点了点旁边的椅子,埋头在纸上又写了几笔才道,“小西街那边的大坑知道吗?”
“知道,我昨晚还掉进去了。”
“说说吧。”
张泽闻言仔细盯着高柳蝉,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看得对方变了脸色才讪笑了一下:“走着走着就跌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巡城司今天在坑底发现了三座香炉,每座里有一块骨头。”高柳蝉盯着张泽,“别告诉我你跟这事有关。”
张泽一愣几乎张口要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但是那太过匪夷所思。高柳蝉见他犹豫的样子,拿指节敲了敲桌面:“‘拍花子’自古便是大案,你这回因缘际会被摘出来了,莫要再插进去了!”
张泽苦笑着点了点头,脑中又回想起在高柳蝉别院中的事情,刚想开口,高柳蝉又道:“昨日你去我别院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你那小厮引我去的……”张泽说到这里胸口猛地一痛,不由改口,“后来他自己不见了,我枯坐了一会有几个强人持刀闯进来,我便进了密道。”
高柳蝉见桌上一张纸拿起来递给张泽:“这是我发现的一个记号,应该是哪位江湖好汉的标记。你在帮里若有消息记得来我这里说一声。”
张泽接过来一看,纸上用勾线笔画着半朵小花,□□末端尖利如针。这时高柳蝉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张泽起身抱拳:“那我先回去,晚上来家里吃个饭吧。帮我跟老头子说和一下。”
高柳蝉点了点:“我下值了就过去,你在东街打两斤烧春曲酒。”
“好勒!”
张泽走出房门,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快要说到妖怪的时候便会胸口疼痛,而“假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他越想越觉得烦躁,昨晚那些事情便一件件在脑子里闪过,尤其是那些关于母亲的事情。张泽一想到自己母亲死在那些“人”手里,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鼻子也像塞了一块石头,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张泽走在苏县的街道上,耳朵里听不见周遭热闹的声音,眼睛里看不见人来人往的景致。满脑子都是孩童时那一方挂着秋千的小天地,还有那明晃晃的银质步摇。步摇反射的阳光闪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一路如同行尸走肉,也不知道怎么买的酒肉,一路回到了家里。临街的铺面里还坐着两个病患,他们一见张泽回来纷纷闭上了嘴巴,眼睛里都透着厌恶。
张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放下酒肉,穿堂入室,直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床边,一直盯着墙上一块斑驳的凹陷,可他双目无神,眼里连焦点也没有。
外头的人声渐渐散去,一盏昏黄的油灯从外面飘了进来。佝偻着背的老爹举着灯走了进来,他将灯放在桌上,又端了一杯热茶进来,问道:“高家娃要来吃饭吗?”
张泽呆呆地转过头,眼中的焦点慢慢回了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对,一会儿他下值就过来。”
老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我去巷口买点煮毛豆再切一斤羊肉。”
张泽刚想说高柳蝉不喜欢吃煮毛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忽然想起自己最爱的就是煮毛豆那淡淡的咸味,转而道:“我买了两斤茉莉花茶。”
“我看到了,还是毛家的。”老爹没回头,他背着双手,脚步轻快,“留着过年再喝。”
张泽忽然发现自己跟老爹的关系也不差,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头箱子来。他扫了扫上面的灰尘,打开了箱子。里面搁着很多小玩意,他手指拂过几个木头的玩偶,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包,一把小木剑,两枚白色的小石球。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一根银步摇上。
步摇长一寸多,钗头雕刻着一朵待放的荷花,轻轻一晃便颤动起来仿佛要怒放一般。张泽的手指一点点划过,他觉得不太对劲。这支步摇是银子打造的,按理说放置了这么久,上面应该暗淡无光呈现出一种淡黄偏黑的颜色。可这支却闪闪发亮,如同月光照在了雪地里,柔和的白光通体都是。
下一刻,张泽笑了,他想起了老爹经常一个人坐在天井里,手里不正攥着这根银步摇吗?正想着,手指一痛,步摇戳破了他的手指。一滴血快速地渗了进去,步摇猛然发出“嗡嗡”的声音,剧烈震动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一寸寸变长变粗!那钗尾待放的荷花一瓣瓣张开前伸,似活物一般朝前裹住了钗身,使得钗身与钗头泾渭分明。整支步摇瞬息间化成了一柄三尺三寸的□□,枪头寒光闪烁,枪身银光流彩。
枪身上裹着荷花花瓣,隐隐凸起,竟然趁手得很!枪稍段上阴刻着他再也熟悉不过的一句诗,那是他从小听母亲念着,看父亲写着的一句诗。这句诗正应和了父母亲的名字,一个竹溪,一个荷香。
“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
枪身一震,忽地朝前窜去,张泽下意识地一把握紧了。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如流水从小臂钻至大臂顶在他的咽喉间。这股“流水”在他喉咙间越聚越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大张着嘴,脸上憋得通红。整个身体慢慢离开地面,竟被这柄□□带着悬浮在半空中!
张泽全身每一条肌肉都僵硬起来,脖颈与面部青筋暴起,血丝渐渐爬满眼球。两个呼吸的时间,那些血管将他的眼球完全包裹了,血液陡然变作了黑色,让他眼眶里仿佛镶着两颗黑曜石。
张泽脑子里一片狂风暴雨,他唯一一点灵识如同漂浮在狂暴海浪中的孤舟。残存的意识看到自己脚底的影子幽幽地冒了起来——青色的大蛇瞪着金黄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痛苦挣扎的张泽。
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转头看了一眼紧握在张泽手里的□□,又看了一眼青筋毕露的张泽竟然咧了咧嘴。
嘶嘶声作响,青蛇攀上了张泽脚面,顺着他的小腿一路爬过腰背前胸,顺着他的右手缠上了距离抖动的□□上。
张泽看着青蛇一寸寸收紧身体,死死地勒住□□,随着它每一次收紧身体,枪身的抖动便要弱一分。青蛇全身颤抖已经收无可收了,它转头看了张泽最后一眼,一头砸向了枪脊。
“嗡!”枪身发出一阵轰鸣,猛烈一阵,张泽握枪的虎口顿时裂开,鲜血蜂拥而出。血液甫一接触枪身便滋啦作响,腾起阵阵白烟,偶尔便再也不动了仍由张泽握在手中。
那团顶在张泽喉咙的流水也一下子四散开来,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如同被开水当头浇下,全身皮肤骤然绯红!张泽痛得大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旋即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