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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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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顶在张泽喉咙的流水也一下子四散开来,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如同被开水当头浇下,全身皮肤骤然绯红!张泽痛得大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旋即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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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一滴水滴在张泽的双唇上。他睁开眼,天空淡蓝,白云悠悠。身下是柔软的草地,青草的香味沁人心脾,不由得让人猛地吸了几口。
张泽坐起身来,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似一张宽阔的茵毯盖在了大地上。风一吹过,半人高的草叶一浪浪荡漾开来,仿佛一双大手正在振抖这张巨大的毯子。眼前这壮观的一切让张泽看得痴了,久久收不回目光,只希望能这么看一辈子。
“泽儿。”
这声音从张泽的背后传来,一入他耳便打开了泪水的阀门。张泽猛地转身过去,眼前一位白衣的妇人亭亭而立。她未施粉黛,却比周遭任何景致都要美丽;她衣着朴素,头上只戴着一根银质的步摇,步摇上有一朵待放荷花。
“娘!”
张泽声泪俱下,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跪在妇人跟前抱着她的腿。他喉咙滚动,胸中许多话争相要跳出来,千言万语却只汇成了那一个字。
妇人红着眼睛,摩挲着张泽的头发,嘴唇颤抖:“终究是逃不过。”
“你去哪儿了?好多年了,我都快记不清您的样子了。”
“傻孩子。”她的声音似乎从云外飘来,“我一直在你们父子身边,从没走远。”
“我们去找我爹吧!”张泽起身拉住她的手,发现自己变成了个小孩子,他怔怔地抬头看去,“娘,我怎么……”
妇人蹲下来,摸着张泽的脸颊,满脸的慈爱:“这是娘放在银钗里的一段灵识,原本以为你能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既然有人打开了娘给你的封印让你能进入这里,可能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你……真的……死了吗?”
她点点头,白皙的脸上一滴泪滑过,自顾自地道:“妖族五等,娘的灵力是仅次于最高等的妖魔的,做为妖族前锋大将却跟凡人产生了情愫……而后有了你……原本以为躲起来便能好好陪你们过完一生……我多想在那个小镇上老去、死去,可哪里能躲得过……妖族在找我,管勾司也在找我……那个雪夜,纷纷扬扬的大雪埋葬了我,也掩埋了我奢望的一切……我害怕……害怕他们找到你,只能封印掉你体内的灵力……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是把你拉进这场人和妖的纷争里……唉……都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淡,慢慢地消失掉。张泽看着眼前这个人逐渐变淡,他慌忙伸手去抓,那人却摇着头向后退去。一阵风吹来,如吹散了樱花树上的花朵。雪白的花瓣飘洒开去,母亲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好像,好像那晚的雪。”
“娘!”
张泽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入眼是熟悉的房间,桌子上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手里攥着那根银钗,上面光泽流淌。他猛地将银钗戳向自己的手臂,银钗却像活了一样一下子弹开,叮咚一声摔在地上。
张泽泪流满面,魔怔了一般盯着那根躺在地上的银钗。突然,前屋传来一身闷响,血腥味随之飘进了他的鼻孔中。
“爹!”张泽张嘴大喊,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前屋,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跌坐在地上,腹部插着秤杆。秤盘上已经聚了一滩鲜血。
“爹!”张泽冲过去将老头抱在怀里,手悬在伤口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老头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你别睡,你醒醒!我找到娘了,你不是想见娘吗?”
“啪。”屋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一看惊诧道:“怎么回事!”
张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人急忙从药柜子里翻出一把棉纱压在老头的伤口周围,猛地推了推张泽的肩膀:“李门的人干的?”
张泽被这大力的一推,有些回过神来。他捧着老爹的脸,声音颤抖:“老爷子,高柳蝉来吃饭了,起来喝杯烧春曲酒。你俩不是最爱这口吗?”
话音刚落,老头“嗯”了一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努力抬起手握住高柳蝉:“跟我儿无关,就当我是还债了。”
“爹,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张泽起身便要冲出去。高柳蝉一把将他拉住,眼色冷冽地看着他。张泽挣扎了几次没有挣脱,怒吼道:“高柳蝉,你要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高柳蝉须发皆张,咆哮道,“你这个弑父的畜生!”
老头拽住高柳蝉的裤腿,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别睡!”张泽扑上去抱住老头,撕心裂肺地喊,“张荷香!你给老子起来!老子以后肯定好好学你的本事,再也不去外头厮混了!”
这一通喊叫,四周的邻里都在门外张望着。他们手里都拿着木棍或菜刀,但看到高柳蝉站在屋里都探头缩脑不敢进来。
高柳蝉向着外面喊道:“你们做什么!”
外边畏缩了半天,才有一人道:“我在隔壁听张大夫跟他儿子吵得厉害,又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就是有人喊杀人了便来看看。”
高柳蝉听到这话目眦欲裂,一把扣住张泽的肩膀。后者却一点反应也无,瞪着眼睛与他对视:“你信我吗?”
高柳蝉听到这话目眦欲裂,一把扣住张泽的肩膀。后者却一点反应也无,瞪着眼睛与他对视:“你信我吗?”
高柳蝉一愣,张泽趁他愣神的功夫已经挣脱了,一下子窜进了里屋。他立马迈步追了上去,一鼻子碰上张泽关闭的房门,这一撞让他昏天黑地,眼泪直流。
张泽没有理会痛到蹲下的高柳蝉,他进门便俯身捡起地上的银钗,他咬破手指将血涂上银钗:“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是带我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里的物品剧烈震动起来,旋即一阵巨风刮起来。
“嘭!”房门被高柳蝉一脚踹开,哪里还有张泽的影子,只有一地狼藉。他目光瞟过一个虎头的布娃娃,一下子回到了儿时。
那时,高柳蝉刚十岁,跟着父亲来到苏县。家隔壁便是张氏药铺。
药铺主人叫张荷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除了问诊时有几句话之外从没有多余的言语。这个张大夫平时也极少迈出房门,以至于他六岁的儿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他也是默默地擦干净孩子身上的尘土,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高柳蝉是从省城来的,父亲是苏县捕盗士,天生一股子锄强扶弱的性子。当他知道这个叫张泽的小子被人欺负后,自然站了出来。
那段时间,一个十岁的孩子,身后跟着一个吹着鼻涕泡泡的六岁孩子。
五年以后,高柳蝉将一个虎头布娃娃送给了张泽,他父亲论功升迁要回去省城了。半大的少年将布娃娃塞给张泽,像个大人一样道:“我走了以后,你自己要勤奋一点,练好武艺就没人敢欺负你了!这个虎头你拿着,它会替我看着你的!”
没想到,你还留着他。
三十几岁的高柳蝉捡起地上的虎头布娃娃,看着窗外的夜空,心里似乎有一根细针戳着。
高柳蝉目力不及的地方,苏县城外西北方三里的山脚下,张泽趴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他死死攥着那根银钗,抬眼看着正前方。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直通向山里,立在眼前的一面石碑上,刻着庆福寺三个字。
张泽看了一眼手里的银钗,咬了咬牙:“我信你!”
他顺着羊肠小道一路走进山中,黑夜中,树影如同鬼魅一般随风飒飒而响。不时有一只老鸦扑棱着翅膀从头顶“哗啦啦”飞过,道旁的草丛中时不时有绿油油的眼睛忽闪忽闪。
张泽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的耳中没有任何旁的声音,只有自己均匀的呼吸声,坚实有力的心跳声,还有一步步的脚步声。他的目标是小道尽头的庆福寺。
月亮跃出铅云,惨白的月光照亮了张泽的前路。他停下脚步,慢慢调匀了呼吸,走上前扣响了山门上的铜环。金属相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不一会,一个光头的小沙弥将大门旁的小窗口打开,怯生生地问:“施主,可是迷路了?”
张泽微微一笑:“我找管勾司的人。”
小沙弥一愣:“施主你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是庆福寺,不是管勾司。”
“没错!”张泽道,“你们的劳什子散对我不起作用,我根本没有忘,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沙弥嘀咕了两句,道:“施主,若你迷了路小僧可以放你进来留宿一宿。可你要如此神神叨叨,我只好走了。”
张泽哂然一笑:“是,我迷了路,小师傅放我进去。”
“吱呀”一声,厚重的山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张泽一下子闪了进去。入眼便是一尊佛像,姿态威严,居高临下。张泽不禁吓了一个哆嗦,心底默念一句“阿弥陀佛”跟着小沙弥绕过去。
黑夜中,寺庙中的大殿显得更加巍峨。屋脊上的小兽在月光下清晰可辨,他们如同活物一般,蹲坐在屋顶冷冷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张泽一进来便到处张望,但这里似乎跟记忆中不太一样。小沙弥领着他穿过回廊来到客房,双手合十:“寺中房舍不多,施主今夜便在这里安歇,明日自有师兄领你下山。”
说完,小沙弥回头走了。
张泽眉头紧皱,他摸着怀里的银钗,心中的疑惑越发地厚重起来。他关上门,索性坐在床上检索起脑中的记忆来。从他自地牢中出来,被押送往大殿旁边的偏殿为止。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绝对是庙宇中的香蜡油灯的味道,而今银钗将他带到庆福寺来,不正是说明他记忆中的那个位置没有错漏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里跟记忆中不一样?
记忆中大殿里只有莲花座没有佛像,这里的大殿里却是佛像俱全,宝相庄严。
他不明就里,越想越烦燥,一股莫名的业火从胸中激发出来。他眼中满是老爹浑身浴血的惨样,还有母亲化成片片花瓣飘飞不见。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整个身体随着漩涡急速旋转着,每转一圈那烦躁感便增进一分。这些感觉就像灶膛里的熊熊燃烧的柴火,又像点燃的爆竹。
“当!”一声铜磬的敲击声传进耳朵里。这声音清脆而回味悠长,就像一颗石子落进了一汪平静的池水,波纹从中间向外一圈圈荡漾开去。
“当!”又是一声铜磬的敲击声。张泽仿佛置身在波纹的中心,只感觉那些烦躁感,那些怒意也随着那些荡漾开的波纹,一点点一圈圈离开自己,朝外面消散开去。
“当!”第三声铜磬声敲响,张泽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