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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朝夕(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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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青慢慢睁开眼睛,站在破旧的小院内,各种叫卖声从远处传来,而他身前是一具双眼大睁、手部青筋暴起的男尸。从那皮肤的颜色和光泽上来看,距离死亡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
他转头,身边的易乾身着白色长衫,广袖交领,腰间束着青色的绸带,而自己身上的则是直掇,对襟大袖走起路来阵阵生风。木青一顿,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儿是哪儿?”
“宋朝。”
“宋朝?”易乾低下头盯着自己衣摆处淡淡的平素纹,绫布细腻的手感让他一愣,他转头盯着木青头上的乌角巾,“方伯的事在这么久之前?我还以为就距离个一两百年呢,咱这么远来一趟,他得加钱。”
木青没有作答,只是望着身前的尸体,突然,一道小小的身影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七八岁的小男孩从院外经过,无意瞥到了倒地的陈生,愣了几秒后快步跑进来,有点畏惧不敢上前,但犹豫之中还是鼓起勇气慢慢靠近,朝着尸体狠狠瞪了一眼,随机,他听见母亲靠近的脚步声,一溜烟窜了出去。
两人皆一愣,想叫住男孩,他却早已跑远。
木青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一步步靠近尸体,依方伯的描述,窄面、无须,额头处有三粒痣,这应该就是陈生了。
“看!”易乾抢在木青前开口,他扬着下巴,指着陈生道,“尸体面部发青,双眼外瞪,脖子处还有明显的掐痕,一看就是窒息而亡,他说不定就是被掐死不甘心才对方伯不依不饶。”
“别下定论,”木青摇摇头,走上前多看了几眼,“等我剖过再说。”
“剖?没必要吧,这不是一眼就看得出吗,”易乾瞪大了眼睛,在对方良久的沉默后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好吧,剖。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傍晚。”
两人绕开尸体走进屋内,在一堆劣质木料家具的衬托下,屋角落了灰的红木的案台显得格外突兀,案台右上角随意地堆着几只笔端已像枯草一样的软毫,和小半块还未用完的墨。案台中央散落着几本话本,《碾玉观音》、《错斩崔宁》、《宣和遗事》……易乾一本一本拿起,发下最下头藏着一副卷起的画,他拿起画,掸了掸上头的灰再轻轻展开。
花前月下,院中的石板桌上摆着一对茄瓠,在月光下呈半透明状,煞是可爱。一对夫妻对坐在石桌两侧,彼此敬着酒,妻子手里还攥了条白色的手帕,手帕边嵌了圈小提花的织纹。
“这……是陈生和他妻子吧。”易乾把画拿到木青身前,“这画倒是画得不错,可是方伯描述下的陈生,又无用又穷,怎么会有这种画?”
木青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举着画走向门口,“和他家院子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易乾的目光不禁意地在画和院子之间瞟来瞟去,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好像……真的就是这儿,他家院子以前竟这么好?”
木青没有回话,盯着画上谈笑了两人,风吹起他的宽袖,衣边镶嵌的黑色花边在风中肆意摇摆。
是夜。
黑云遮月,留下蝉鸣和鹃啼。
木青和易乾飞快地翻入陈生家的小院,本就窘迫的屋子,在最后一点人气离开后,已然彻底寂寥。
“点蜡烛。”木青冷冷地发声。
“好……喂!等等!”借着光,易乾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木青已经穿上早就准备好的透明隔离服,也顺手递给易乾一套。
易乾尴尬地笑了笑,“在这儿……穿成这样……有点违和感。”
木青淡淡地朝他撇了一眼,“这是基本隔离。”
易乾撇嘴,不再说话,安静地举着两根蜡烛站在尸体旁。
就在木青把尸体衣服脱干净,准备下手时,易乾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再等等!前面几次单子,我们回到过去都只是找人聊聊天。这次一定要动刀吗?”
“得弄清死因。”
“可……这是过去的人啊,怎么来说也算历史人物吧。随随便便动刀真的好吗?”
“他已经死了,”木青放下刀片,望着他,“解剖战国就有。”
易乾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好好好,你说得都对,那开始吧。”
木青抿着嘴巴、低下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刀片即将划过的区域,他右手握刀,小臂略微施力,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切口滚出来,木青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中的动作,下刀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犹豫。
易乾皱着眉头,他很不习惯尸体散发出的腐臭味,更何况在已经暴露在夏天空气中一整天的尸体。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木青解剖,只见他将器官一个接一个剖出,凑上去仔仔细细的翻看,一点也没有顾及。易乾想说什么,但怕打扰,还是闭上了嘴。
随着刀片的深入,令人作呕的气温越来越浓,木青的眉头也皱得越深,从胸腔往下走,一直到胃部,木青顿住了,他望着陈生的伤痕累累胃,紧紧地抿着唇,陈生的胃胃壁多处破损、萎缩,甚至底端附有凝血块,进一步剥开,里头是一股让他都情不自禁后退几步的酸臭味。
他咬咬牙,顺着胃囊往上看,陈生喉管壁有几处破损和烧伤,他眼前一亮,瞬间记起起先前解剖过的几个类似例子,缓缓地放下刀具,将取出的器官按原来位置摆放好,顺便轻轻合上了陈生的大睁的眼睛。
“死因是硫酸。”他从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小碟子上拿起银针和白线,银针刺入皮肤,白线穿过,将尸体上的切口一点点缝合。完工后,再将从陈生衣柜里找出的衣服整整齐齐地为他穿好,“大概是喝了农药。”
最后,木青将陈生的尸体平摊在一排干燥的木柴上,连同脱下的隔离服、废弃的银针、刀片一起,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熊熊的火光在咆哮,似乎想吞噬整个夜空。
“如果是农药,那他自己脖子出的掐伤呢?”易乾一边嫌弃地闻着身上的味道,一边好奇地望着木青。
“……我们不是来破案的。”木青盯着脖颈处渗人的淤血块,半天才挤出这几个字。
“也是,”易乾笑了笑,“接下来靠我了。”
太阳升起时,二人来到郊外,看着天边的黄晕一点点染开,逐渐弥漫整个天空。易乾换好了祭祀用的墨色长袍,扬着头,一步步缓缓地逆光而行,他在郊外草地的正中央站定,以自己为中心,用特制的香料化了一个大圈,在圈内来回跳动,一边小声地念着祭辞。
木青静坐在一侧的草地上,朝阳为他的侧脸镀了层淡淡的光,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易乾跳动的圆的最外围,那插着三根香,忽明忽暗,红色的火光似乎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突然,三炷香在同一瞬间熄灭,留下青烟缭绕,随风飘散。
易乾拾起地上的残香,疲惫地挨着木青坐下,双手交叉枕在头底往下躺,“真麻烦”,他闭上眼睛,“我问遍了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就连土地神都不知道陈生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咱只能在这儿等了,守株待兔。”
不出一个上午,小镇上的人都有两位俊俏少年花高价租下陈生破宅子。先不说镇上的姑娘们,就连老太太都在议论,哪来两个缺心眼的有钱少年,这么不会挑东西,恨不得把人家请回家里住,再把自家孙女介绍给他。
“你是不知道!这都是在古代,要是现代,我们得去要要代言费。”易乾手里拎着两碗酸梅汤,他才刚踏进院里,就扯着嗓子朝屋内木青喊到,“今天我出去活动筋骨,路上撞见我们前几天去过的小店,店里似乎还借着着我俩买过东西,吸引了不少顾客。真不知道那一大群人买桃木剑干什么。”说完,把酸梅汤递了一碗给木青。
木青抿了口白瓷碗里的梅红色液体,唇边留下引人遐想的水渍,“别闹了,今天第七天。”他指了指墙上,他们从来这儿的第一天开始就用石头在墙上刻了横线,一天一根,算起来,今天就是陈生回魂的日子。
易乾点头,一下子严肃起来,“你先退后,让我把魂咒布好。”
院子里没有铺青石板,只是普通的土地,易乾用树枝在地上圈了个大圆,圆周围也画了些着一些繁复的花纹。紧接着,他在圆心点燃了根大蜡烛,周围有规律地插了三炷香。最后他在院门口的门檐上挂了串银晃晃的小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