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太芥]晨昏集》苏昭韫

20、愚人之爱

　　当我从酒馆里踱步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飘起了大雪。银白色的小雪针一个劲儿的钻进我的脖子里，我揉揉眼睛，酒劲下去大半，时间好像不早了。

　　街上似乎只有我一个晚归者。毕竟是新年，人们都与家人团聚，本来侦探社是有年会的，我没有按时出席。啊啊，也不枉大家还记得给我发来贺年短信。我一条一条翻下去，静静地伫立在暗黄色的路灯下，听着雪片一个一个的掉在地上，哗啦哗啦地，好像一千万只蝴蝶的坠落一样。

　　短信滑到了最底，我没有看到我期待的那条短信，甚至连手机都不愿关上，我有点怅然若失地把手机塞进口袋，迷迷糊糊地向前走。

　　或许，或许再转两个十字路口就到公寓了吧？

　　今天清晨的时候，托国木田君和乱步先生的福，我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和蔬果走在路上，我看到了芥川君——他同样也拎着几个大包，鼓鼓囊囊的模样，不要想就知道是为新年置办的年货。可是我没有去跟芥川君打招呼。

　　他正和小银走在一起，这个姑娘的变化也很大。兄妹俩一点也不是刚进港口黑手党的两个孩子了。芥川君穿了一件短短的灰色的棉袄，两只手都有点被塑料袋勒的泛红。我肯定会走过去帮他拎起几个袋子的，但是我看到芥川君在笑。

　　没错喔，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梦还没醒。我使劲眨眨眼，确定无误后不禁感叹。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见过芥川君笑。也是，谁会对着一个刻薄严厉，动不动就揶揄他的老师笑呢？如果这样都笑得出来的话，我可能是在训练的时候把芥川君的脑袋揍坏了。

　　芥川君笑起来很好看。嘴角弯弯的，露出洁白的贝齿，左脸颊上若隐若现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细长的眼睛也眯起来，就像一只满足的猫儿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毛绒绒的脑袋。果然，芥川君不论长大多少，对于我，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和小银看到我的时候，他敛了脸上的笑容。带着点打量的意味看着我，他没有说话，只是顿足，沉声说道，“晨安，太宰先生。”我讪讪地笑笑，“早上好，芥川君。”捏紧了手中的塑料袋。我甚至听得见我的心跳声。冬日的清晨，怎么苍白白的一片呢？

　　我佯装好奇的望着芥川君的脸颊，“和小银来买什么了呢？”我朝小银投过去善意的一瞥。“兄长与我是来买水果的。”小银回答了这个问题。“太宰先生呢？”她回问了我一句。我垂下眸，我没有看芥川君的脸，“自然也是大庭相近，马上要过年了嘛。”

　　“是是，那么，我与兄长先告辞了。”小银挥挥手。芥川君拎着袋子，转过身去，用那种眼神看了我一眼，也挤入人流，不一会没了踪影。

　　那眼神分明在问：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的喔。只不过，这件事，只能告诉芥川君一个人而已。我并非圣明，能够博爱众生，毫不吝啬的将爱分给每一个人，我只是一介凡夫走卒，也有自己的所爱所恨。

　　我坐在路灯下面的长椅上，几乎要冻僵，我可能已经变成一个雪人了，或许明天环卫工人会把我当做孩子们的杰作，用扫帚打散，沙沙的扫进垃圾桶。想到这里，我不禁哈哈笑起来，喝进肚子里的清酒，仿佛火辣辣的要从眼眶里喷涌出来，我屏了呼吸，看向我的已经沾满了雪渍的鞋子，它此刻也像我一样可怜，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街道上飘起饭菜的香味，隐隐约约闻到温暖的巧克力的味道，甜蜜蜜的仿佛要将我融化，鹅黄色的灯光似乎也温暖了不少，我疲倦的闭上眼。

　　手机呜呜的振动两下，我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看着有点刺眼的屏幕上显示着几个熟悉的字，我点开那条简讯，啊啊，是芥川君发来的，短信很短，只有短短几行，“谨祝老师，新年快乐。学生：芥川龙之介。”我仿佛看到芥川君愁眉苦脸地思忖改如何发这条简讯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有点上扬。

　　我要给芥川君回信。回一封长长的信吧，我的手指冻的有点不听使唤，几乎按不住手机的键盘，我费了好大劲，才写出一行字：“你也一样，新年快乐，芥川君。”接下来写什么好？我忽然觉得苦手起来，刚才憋在脑袋里的千言万语，此刻仿佛被雪洗刷的干干净净，一点也没留下。

　　我正准备退出编辑短信的页面，却不小心给芥川君拨出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断，芥川君已经接起了电话，“太宰先生？”电话里芥川君的声音带着丝丝啦啦的电音，有点不真实，我沉默片刻，“是我哟，芥川君。”

　　“这么晚了…先生怎么还…？”

　　我打断了他，酒精烘烤的我的脑袋干燥无比，“听我说，芥川君。”

　　“是，我在听。”我隔着话筒也能想象到小朋友正襟危坐的模样。

　　雪下的好像更大，风呼呼地掀起我的鬓角，我凝视着城市里的灯火，抬手去接一片雪花，“我爱你，芥川君。”看着那片雪花温柔地融化成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我又补充道，“我一直爱着你，龙之介。”我轻声喛着芥川君的名字，世界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电话和这场雪。

　　对面沉默了。

　　话筒里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噪声，好像衣物摩擦的声音，“怎么回事…？您在哪里？您喝醉了吗？”芥川君的声音传过来。我垂下手臂，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并不是喔，早点休息吧，小笨蛋君。”

　　“先生？先生…？”

　　我挂断电话了。

　　酒精拥抱着我的鼻腔，寒冷清列的空气呼吸起来还挺舒服。我自嘲的笑起来，这是我自己的过错。我害怕芥川君在港口黑手党呆不长久，不敢给予他过多的温柔，他或许不明白，他也许以为又是我无所事事的调侃，我的勇气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而这通电话，也很快就会被芥川君遗忘了吧。只可惜，我没有学会像神明一样不为情感所困扰的心，如此，我也爱着名叫芥川龙之介的少年。我贪婪地呼吸起来，几乎要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好像停了。

　　我睁开眼。

　　咦？

　　是一把伞。举着伞的人，正是芥川君。

　　“找到您了。”他掩嘴轻咳，旋即竟然露出一个微笑。啊啊，真的是温暖至极的微笑，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像这是我一个人的星星一样。

　　“芥川君怎么…？”我问道。

　　这次轮到芥川君打断我了，“我不希望那是遗言，所以我赶来您的身边了。”

　　我眯起眼，轻轻抱住了芥川君，少年怔了一秒，也轻轻环上了我的腰。

　　新年的钟声正敲响。

　　这是新的一年里的第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