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太芥]晨昏集》苏昭韫

21、走马灯

　　芥川龙之介没有料到，那颗子弹会那么快地射过来，就像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颗原本只有蚂蚁大小的银白色子弹越来越大，直到它变成一个白色的水果糖，仿佛下一秒就会钻进自己的眼睛里面。

　　芥川低吟一声，手指尖的擦伤还有点微微的发烫，麻酥酥的钻进人的心里。他烦躁地抬起手，风衣下摆顺势甩出一道漂亮的黑色弧线。名叫罗生门的异能力可以隔断空间，挡住这枚精致漂亮的子弹。只不过什么都不是可以在一瞬间里完成的，异能力的发动需要时间。

　　这是平时在训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他急切地想要在第一次的任务中表现的更为出色一点，这毕竟是——他与老师太宰治一起的第一次行动。

　　几乎都成了下意识，芥川抬起手臂，红色的屏障吻着他的指尖浮现在空中，耳朵才迟迟的听到了枪巨大的响声。

　　但是，这枚子弹，怎么还是越来越大了呢？

　　随着腹部一紧，芥川的耳畔炸响了一声男声，

　　“芥川君…！！”

　　并没有很痛，芥川只是趔趄了一下。好像被什么虫子狠狠咬了一口，他疑惑地收回了异能力，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太宰先生，是他的老师太宰先生。

　　“先生…？出了什么事？”芥川想要迈开步子，却只觉得步伐格外沉重，仿佛牵动着一把利刃在狠狠地割着他的腹部肌肉。他只觉得腿剧烈地抽搐起来，身体不稳，闷闷地摔下去。

　　芥川没有感到身体撞在水泥地上的痛楚，他的鼻息间吸进了老师口腔里辛辣的薄荷味道，他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来。

　　毋庸置疑的，芥川必须承认。

　　他中弹了。

　　罗生门的那道屏障出现的恰好比子弹晚了一秒，是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还是余光里太宰款步走过来的身影分了他的心神？芥川不知道。

　　他捂住胸腔靠下的伤口，血液就像水晶球里漂亮的喷泉一样汩汩地涌出来。枪伤他没少受过。不论是太宰给予他的训练中的走神，还是战斗中大意地闪避，这些小东西已经不会让他感到害怕了，也许正是这种不在意的想法，让他没有拦下这颗子弹。

　　这颗子弹是特别的吗？它有雕花装饰吗？它是用银子塑造的吗？它是出自那个贵族的枪管吗？

　　不是。

　　它只是一颗丑陋的□□，弹身上还有熏黑过的痕迹。但是，它射中了芥川龙之介的身体。击碎了少年的□□，吮吸着少年的鲜血。它才是一颗特别的子弹。

　　芥川怎么会不明白，从他被太宰捡回去的那一天起，他就清醒地意识到，没有成绩，没有进步，一切都是虚谈。他发了疯的努力，只想要一句话，一句话就好。有时候他会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这句话。

　　芥川君，你进步很大啊。

　　舌头抵着牙齿，喉咙摩擦窸窸窣窣地冒出这种声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芥川此之前，从未从太宰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越是得不到认可，他就越急躁，就越迫切地想要与强者挑起事端，只想要太宰的一句话。

　　“唔…咳咳……”疼痛这才像海水一样涨上来，一张一翕地漫过少年的身体，他半睁着眼，看着太宰近在眼前的脸，视线却朦朦胧胧有如梦境一般，“先生…这点伤的话……不足以改变已定的计划……”他结结巴巴的说。芥川只感到累极了，有点发冷，好像需要昏昏沉沉地睡一觉。

　　“嘘…嘘——”太宰有点慌忙地从口袋里取出干净的绷带，“不要说话了芥川君，你在流血。”他动手解开少年的外衣扣子，他看到伤口伴随着少年不规律的呼吸不断的冒出血来。

　　“不…不是……”芥川恼怒的拧起眉头，执意要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却突然像断线的木偶一样霹雳怕啦地掉在地上。

　　太宰看着一层层的绷带不断被新的血液浸透，好像泡在染缸里的花布上被绣了大片大片的曼陀罗。他紧紧地捂住那些厚厚的绷带，隐约却又感到粘腻的液体从指缝中渗出。

　　“芥川君，安静一点吧。”太宰垂眸，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孔，“还会很痛吗？”

　　芥川抬手捡起一断落在地上的血红的绷带，轻轻摇摇头。“不会……了…”芥川现在仅仅感受到寒冷了，就像是雨天的贫民窟，寒冷、黑暗与潮湿一起把他包围。他厌恶这种感觉。

　　太宰突然咧着嘴，从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掉下碎玻璃一样眼泪，砸在芥川的嘴唇上。芥川触电般地抿抿嘴唇，原来，神明大人一样的太宰先生，他的眼泪也是又苦又涩的。

　　“芥川君，对不起。”太宰声音沉静。

　　“抱歉…先生………”芥川有点喘不上来气，他深深地缓了口气，却好像把所有的寒冷都吸进了肚子，“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他疲倦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太宰一遍一遍地重复。芥川却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了。

　　许许多多地，碎玻璃一样的水珠落下，砸在芥川的额头上，少年清醒地打了个寒颤，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太宰治的身影，被黑色风衣包裹的身影，那个刚刚还在跟自己说着话的太宰先生。

　　他的身体正在飞快的融化。

　　就灶塘旁边的白雪，飞快地失去了形体。逐渐露出灰白色的骨骼。

　　不对——这不是太宰先生。这只是铝制架子的一个角落，那些坚硬的横杆微微硌痛了少年的肩膀。但是他顾不上了，他现在困的已经睁不开眼，他看着天空里降下的大雨，毫不怜悯地把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泊冲谈。

　　他苦笑了一下。

　　他真的坚持不住了，他需要睡觉。

　　芥川龙之介。闭上了他沉甸甸的眼皮。

　　地平线的废弃楼群中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正在朝这边飞速的狂奔，有点撕裂的声音在废墟里响了起来，在有规律的雨点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就着最后仅剩一点点意识抬头看去，他看到了太宰治。从老师口中喷出的热雾告诉他这一切不再是铝管的假象。

　　他却看到了又大又圆的眼泪，从太宰的眼眶中缓缓地渗出，完整地掉落下来，轻轻在少年的鼻尖摔成碎掉的水晶颗粒。

　　原来这就是少年心中的神明大人啊。

　　芥川龙之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