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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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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着了地,一双温润的眸子里满是欢喜,“小辰。”
江辰仍是平平淡淡的模样,欠身行了个礼,那人见他并不言语也不恼,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你了。”
江辰这才出声:“是我连累兄长了。”
来人正是江陵。
江陵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你说要去外头散散心,我寻思着你已经到了弱冠之年,是该出来看看了,谁道,你却音信全无。”
江辰寻思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于是把江陵引到了自己房内,心里不经想:他好像确实说过要外出游历一番……但是……
江辰问道:“兄长,那我……是何时没的音信?”
江陵用手探了探他的脉,脉象平稳,也无什么不妥之处,反而比之前更为平和,奇道:“小辰,你莫是不记得了?”
江辰摇摇头。
江陵道:“你于正月十六从长安一路南下,沿途还时常来信跟我们讲起江南的风土人情,大抵因着我们祖籍在姑苏,你前几封信还附上了你作的画和诗作,我那时还暗自担忧,担心你离家后有何不测,派人暗中跟随你,可自你二月初来了封信后,就再也没了音讯。我派出去的人也未曾见到你,那时信的落款是杭州。”
江辰若有所思:“杭州……”
江陵一见他这样,心中疑窦丛生:“难不成,你当真不记得了?”
江陵起了身,面上略有紧张之色:“那时,我二月中旬才得知你音讯全无,在江南一带寻了许久,却终是无果,而后,才慢慢打探到你的身影竟在边塞出现。”
江辰的思绪有些乱……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清风县……所以即便顾昭每日都拐着弯套他的话,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并非是推脱之词,他……确实不大记得了。
江陵来回踱步,沉声道:“现下说这些也是徒然,你先随我回去。”
江辰道:“回去?可夜已经……”
江陵负手而立,点了点头:“也是,现下夜已经深了,此番已然知晓你无恙便好了。”
“那……兄长在这多留一番日子?”
江陵摆摆手:“我此番是偷偷跑来找你的,朝中还有诸多要务,秋闱就快到了,我还有赶回去。”
江辰这才想起来,确实如此,秋闱快到了,“那兄长今晚就走?”
江陵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对江辰道:“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你就同我一道回去可好”
两人对某些对方不言说的事都心知肚明,江辰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一直是不成大器的,乡试,会试名次都在倒数,哪知殿试却拿了状元。朝中众臣颇为不满,料定是江坤在背后捣鬼,后来江辰不愿江坤为难,主动请缨,不入朝为官,后来这风波才渐渐平息。
本来当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也没什么不好,江家正得圣宠,又有江陵此人,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但他却坚持要走科举仕途这条路,不因外因而自轻自贱,江陵感到很欣慰,同时也很心疼,但那终归是江辰自己选的路,也只能由他自己走。
夜色正浓,江辰留了张字条,这天晚上,月朦胧,秋风凉,江辰骑着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正如他无声无息地来。
此时此景,江辰无端生出点酸溜溜的文人感概,望着清风县的大门,他竟发觉自己从未见过一般,策马回头再看时,脑海中浮现的不是顾昭,也不是在清风县的任何一幕点滴,而是他十三岁的时候,醉酒后胡乱写的,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作的一首词:
暮色苍茫无边,夜色落得萧条,怎的独倚阑?浮萍各自远,饮尽杯中酒,明月隐云海,秋色满山中。
也曾趁年少,打马长安酒肆,而今回首,只道是无语凝噎,知交半零落,孤舟暗神伤,仍将前行看青山。
他那时喝了太多酒,险些没了命,自那后,他再也未曾喝醉过,他十四岁无意中从房内翻出来时,便看着这词狗屁不通,毫无意境,简直是胡搞,颇有恨不得他没写过这词,后面的时日里,他极少回想以前作的诗赋,可今日不知怎么,此情此景,让他心头鬼使神差浮现了“明月隐云海,秋色满山中”这两句。
也许是因为塞外萧瑟,也许是因为年岁过长而感慨,也许是因为今晚那人怀中的隐隐酒香。
顾昭醒来的时候,竟发觉昨日睡的无比踏实,一夜无梦。至少他又有近两个月没怎么睡好过了,难不成昨日的长寿面有安神助眠之用?
随即他便摇了摇头,一碗面而已,难不成真是自己近日过于操劳?昨日才堪堪睡去?
顾昭出了房门,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已经都由衙役们收拾好了,而后有人慌慌张张地往里面跑,他拦住后,那人惊慌失措道:“犯人……犯人跑了……”柳依依越狱了?倒是在顾昭的意料之中,他原地想了想,先去了刘翟那,顺带煮了碗醒酒汤。
刘翟果真还在睡着,一醒来便感到一阵头痛欲裂,昨天一不小心喝多了,一回头望见了顾昭,撑着手起来,抚了抚额:“怀瑾你大早上的,不好好睡觉,在我这……唔……”刘翟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顾昭强行灌下去一勺醒酒汤,然后顾昭把碗简单粗暴地塞给刘翟。
而后撂下一句:“柳依依跑了。”然后刘翟边看见顾昭头也不回干脆利落地往江辰的院子里去了。
刘翟敲了敲自己仍旧不太清醒的脑仁,正想着顾昭这人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而后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整碗醒酒汤才后知后觉,他方才说谁跑了?好像是柳……嗯?柳依依?!
正在外头打扫的小厮听到哐当——一声,刘某人的碗盏碎了。
顾昭在门前,忽而感觉自己昨日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忘了做,但他还是习惯性敲了敲门,连着敲了三五下:“江公子?可醒了?”
诚然,没有动静。
于是顾昭轻轻推开门,在扫视了一圈,确定这是间空落落的屋子之后,平生没由来地心慌,柳依依和江辰同时消失——
他的思维在这刻变得有些混沌,而后他终于发觉桌上留了张字条,缓缓拿了起来,上面的字迹很清秀,笔锋柔中有刚:顾公子,缘聚缘散,望从此之后,山水有相逢,再与君共饮酒,同赏桃花翩然。
落款是江怀民。
顾昭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慢慢清晰起来,正好,此时反应过来的刘翟也闯了进来,顾昭把字条递给他看了一眼,刘翟惊道:“江怀民走了?!”
“那这样说来,这柳依依说不定……”
顾昭看了一眼刘翟:“你是想说,江辰帮着柳依依越狱出逃,然后自己也走了?”
刘翟点点头。
顾昭缓缓起身:“若是这样想的话,也无可厚非。但芷宜你有没有想过,江辰此人,我们从来便不知他的身份底细,更何况,柳依依便是他设计抓的,再把她放了,岂不多此一举。”
刘翟沉沉地出声:“其实,有关江怀民的身份,我曾私下探查,洛阳一带,并无此人。”
顾昭道:“那便是了,江辰这人,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
顾昭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缓缓出声:“倒像是冲着我来的……”
正当刘翟在思索着会是谁派来的卧底奸细,来探查顾昭的下落。就见顾某人摇了摇头:“这也怪不得他,谁让我长的玉树临风,为人处事潇洒不羁……”
正在倒水的的刘翟差点没拿稳杯盏:“怀瑾,你几时……如此厚脸皮了。”
顾昭拿手敲了敲他的脑仁:“我长的不好看吗?”
刘翟杯子里的水溢了出来,咽了咽口水,怎么瞧着顾昭昨日的酒还没醒……他一向知道顾昭,为了某些人的期盼,活生生变了个人,但今日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就江怀民不告而别,加上柳依依越狱吗?!
但顾昭下一刻又正经地很:“芷宜,看来清风县也不大太平了。”
他正说完这句话,刘翟稍稍愣了愣,外头衙役来报,说是上头有人来了。
是长安来人了。
省去一大段咬文嚼字的废话,简而言之就是,刘翟被调遣回京了。
这官升的,说是顺理成章,可也莫名其妙。
刘翟是状元出身,本该官拜正五品,成王又是先帝的表兄,这等显赫身份,入翰林院是应当的,可却是自请来了清风县这样一个贫瘠之地,还是当一个小小的县令,一当就是五年,这五年里,清风县确实也没出过什么大麻烦,管理的井井有条。按理说,若是皇上当真想让他回长安,那应当早两年就该回了,更何况,皇上登基五年,朝中大权,却是一直被江坤等人攥在手里。
再说了,皇上当初让刘翟来管着清风县,纵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可也定然有自己的考量,五年了,眼看着好歹也快管出个样子了,这个时候说要他回去,于情于理,顾昭只能想到一件事情——朝中局势变了。
他这些年一直待在清风县,可心知,有些东西,逃,是逃不过的,躲,也是躲不掉的。圣旨上只说调遣回京,并没有明确地说开要刘翟会长安做什么,一想到长安城,顾昭的眼皮就突突直跳。
长安从来便不是什么太平之地,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不为过。
刘翟并没有顾昭想的这么多,只是略感奇怪地发问:“怀瑾,你说,皇上怎么又想起来把我调回去了呢?”
顾昭淡定的喝了口茶:“回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你……你你……你是说……”刘翟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其实是不确定,顾昭刚刚说“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而不是一副事不关己地说“君心难测,你我又何从得知”这类的推脱之言,言下之意便是——
顾昭要回去了。
“其实有时想想,芷宜你说的也不错,避开的麻烦,也依旧是麻烦,既然是麻烦,那迟早都要解决的。”顾昭心里一直都清楚,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的,就比如宣文帝死的时候,拉着顾昭的手,眼神里饱含深情,要他按照自己内心所想,过完此生。
可若人人都随心所欲,那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身不由己了。
这点,他用了五年时间才真正明白。有因必有果,有些事情,本该是由他来承担的。
他叹了口气,对刘翟道:“你明日便可启程出发,我会骑一匹快马,今夜出发,今晚之后——”顾昭把手搭在了刘翟肩上:“芷宜,今晚之后,你要记住,我们在清风县,只是前段日子我来此地游玩,正巧来看望故友。”
刘翟点点头:“怀瑾,你放心,你我只是在近半年内碰上的。”
其实刘翟心里知道他在忧心什么,宁王这五年,对外一直是说游山玩水,体察民情,行踪一向捉摸不定,而在清风县五年,更是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他那个时候,也确实费了一番功夫,才隐匿住自己真正的行踪,要不是清风县这半年来,接二连三发生命案,他自己又是个不堪用的,频频去打搅顾昭,顾昭也不会就因此而暴露了。
眼下长安城是个是非之地,可顾昭却不得不去,他起了身,站在县衙门口,向南边望去,那边的天空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场雨,指不定要下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