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次日天已大亮,刘翟在悬崖上待了一晚上,也没见江辰再弄出什么动静,他正想着该不会是遭了什么不测,衙役说这悬崖并周围哪还有什么别的出口,横竖只能从这里下去,再从这里上来,弄的刘翟坐立不安的,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绳子终于动了一下。
刘翟大喜,连忙叫人把绳子拉上来,却见顾昭先上来了,刘翟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又见江辰紧随其后,这才放心了。
二人都是狼狈不堪,又疲惫的很,顾昭虽然说被困在那林子里困了好几天,可只睡了半日,反倒是江辰,整整昏睡了两日。
刘翟和顾昭详细说了这两天江辰问话柳依依,以及他去见过程将军的事情,末了十分担忧地问:“怀瑾,你说这个江辰,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昭瞥了他一眼:“总归不是个奸细。”
刘翟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背后冷不丁一寒,这话倒也真是没有讲错,若江辰是个细作,那会是个十分可怕的人。
程子康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江辰直到七月初七那天正午,才堪堪醒来,刘翟看了看,不过是过于操劳,并无大碍。
天空晴空万里,一碧如洗,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民间速来有牛郎织女的那段幽恨情长,入夜后,令顾昭惊奇的是,这等边陲小镇,也有对月穿针,喜蛛乞巧的习俗,今夜可比端午那夜要热闹的多,尤其是北边的那座庙。
江辰适才刚醒,就见着刘翟在里里外外地吩咐着,顾昭正在院子里头舞枪,江辰见他换了身深黛色的窄袖,不免感到新鲜,我朝向来重武轻文,顾昭的的一招一式,收放自如,出手又快又狠,但江辰总觉得他还留了几分力,并未完全使出。
晚饭时,就见刘翟摆了一大桌子的瓜果蜜饯,有枇杷露糕,红枣干,葡萄酥饼,芝麻酥糖,绿豆泥等。
除此之外,还有白芨猪肺汤,百合酥,板栗烧野鸡,拌莴笋,爆炒河鲜,冰水银耳,冰糖百合马蹄羹,叉烧鹿脯,赤枣野鸡汤,莼菜羹,翠玉豆糕,冬笋玉兰片等,这却令顾昭大为不解,且不说这些菜肴多么难寻,若不是现做的,那味道则会大大减半,不过一个乞巧节,怎的如此大费周章?
正中心摆了一盘巧果,是用面粉和了芝麻和麦芽糖做的,四四方方的做了四块,被细心地摆成了圆心形,顾昭走进一看,却见那巧果上头写了四个字:生辰快乐。
刘翟自顾自地从另一头端了一碗面过来,顾昭接过一看,上头放了溏心蛋,葱姜蒜放的极少,汤汁清澈浓郁,还放上了桂圆红枣,另有一片青菜叶在旁,热气氤氲其中。
顾昭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自五年前来了这后,便从未过过生辰了,顾昭向来不是个拘礼之人,生辰他向来不在意,但他父亲宣文帝却极其在意,每逢他生辰,必定要大操大办,但顾昭却很不喜这点,宣文帝每次为他过生辰,隆重地像是在过他自己的生辰,十分上心,顾昭有时候感觉,他的生辰,并不是他的生辰,而是一个幌子,一个让宣文帝大操大办的幌子。
眼下刘翟背着他去找了不知哪家酒楼的厨子,做了一桌菜,巧果这玩意儿,估摸着是刘翟自己做的,他五岁才到长安,先前一直跟他父亲成王待在江浙那边,听说那的人每逢乞巧节家家户户就会做这东西吃。
顾昭正想说话,却见刘翟先开口了:“怀瑾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辰却仍旧云里雾里,就见刘翟又开口道:“又恰逢你生辰,便自作主张了。”
刘翟天生爱热闹,哪人多他往哪钻,人也确实少心眼,却十分心细,也没什么城府,顾昭在长安城却是个出了名的闷葫芦,只懂得刷枪弄刀,但却厌倦长安人人一副面孔,千般心肠,虽然顾昭话少,可刘翟却是天生话多,数来数去,长安城里面,他们两个交情反倒是最好。
现如今顾昭遭此大祸,险些丢了性命。但瞧这阵仗,刘某人定然偷偷筹备了许久。
江辰在旁边愣了愣,颇觉尴尬,可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此时顾昭开口道:“我素来随性而为,芷宜其实不必操劳。”
顾昭对于刘翟此举,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和刘翟两个,很多事情,不必宣之于口,他们便了然于心,但有时候,顾昭会瞒着刘翟很多事情,譬如这次江辰的身份,他有心让他从这场漩涡中出来,却适得其反,让他陷的更深了。
两个人开了顾昭酿的酒,说着不醉不归,一醉方休的话,彼时夜色空旷,庭院深深,天上月儿弯弯,在秋色中,别有风味。
江辰没什么心思吃,只吃了一点羹汤,眼看着那两个接连喝的不省人事,两个人在这一晚,一会儿说七岁捕鸟,捕到了太后养的金丝雀,结果把金丝雀的羽毛拔了个精光,太后气的眼睛都直了,一会说,两个人合伙给皇上身边的太监下泻药,只因为那小太监去皇上面前说了顾昭和三皇子的坏话云云。
这些事情,江辰也不大能懂,倒是扯江坤宰相胡子这件事,江辰勉强能想起来,有一日他父亲上完早朝回来,却断了一半胡子,剩下了一半,整个人一整天都没个好脸色,他还想起来,那日他想去哄哄父亲,便自告奋勇地向他父亲背《孟子》,可是他父亲脸色反倒更差了,最后江陵写了副字给他看,他方才面色缓和。
看着两个人都喝醉了,江辰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喊了两个衙役把刘翟抬回房里去。
瞧着江辰瘦条条一人儿,却能把顾昭抬回去,令衙役们刮目相看,刘翟醉了就相当于睡了,老实本分,但顾昭却没见过他喝醉的模样,适才探了探他的脉搏,稳健有力,全然不似喝醉一般,于是在把人抬回房里的时候,江辰直接把人丢到床上,弄的顾昭闷哼一声,就见江某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床榻边,淡淡道:“顾公子,可清醒了?”
顾昭十分淡定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见半分醉态,笑道:“子渝好眼力。”
江辰看他忽而之间变了称谓,倒是呆了,寻思着,顾昭怎么和刘翟一样,总是招呼不打的就把称呼改掉。
半响后,他生硬道:“顾公子,我想我们并不熟,不必称呼表字。”
顾昭笑意加深:“是吗?子渝说这话,可真令我寒心。”他理了理衣襟,凑近江辰,笑问:“适才见子渝只用了些许羹汤,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那人离得实在太近了,近的连说话吐出的热气都能感受到,江辰深吸一口气:“顾公子,看来你还是醉了,我这就离开,不扰你了。”说罢他正要去开房门。
却被顾昭顺势拉住了手。
江辰一惊,就见顾昭一手抄起他的膝盖,将他打横抱起,江辰正想挣脱,那人突然凑近他的脸,笑的更深,恍若他们在竹林里那般。
江辰定定地看着他,那人有双狭长的凤眼,这双平日看起来略感犀利的眼,正带着满目柔情,此刻也望着江辰,那人唇齿轻动:“嘘——既然子渝没有吃好,那么我们便去外头再吃些子渝爱吃的。”
那人一身极好的轻功,轻飘飘的就把江辰抱上了房顶,江辰挣脱他的束缚,却没成想一个没站稳,身子向后仰去,顾昭道了一句:“子渝,小心!”一手将他拉回自己怀里,刚刚江辰险些从屋顶上摔下去。
顾昭将江辰放开,围着他转了一圈:“子渝,可有什么大碍?”
江辰淡淡道:“无碍。”转身便自行从房顶下去了。
顾昭紧随其后,拉住了江辰的衣袖:“子渝……”
江辰闭了下眼,再慢慢睁开,正打算置之不理,就见那人跟牛皮糖似的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自己,“子渝……”
堂堂宁王,竟耍起了无赖……
半响,江辰叹了口气:“那顾公子想去哪?”
背后那人忽的松开了,拉着江辰的手,“子渝,你随我来。”
却是拉着江辰来到了街上,今日街上似乎很热闹,能看见系着红色头绳的小娃娃手里拿着拨浪鼓把玩,还有几个少女二三结伴在家门前对月穿针,每家每户门前还摆了张小方桌,上面放了些果子蜜饯什么的,却是没见到他们吃巧果,想来南北两方的民间习俗还是有些许差异的。
江辰看着也是新鲜,奈何被顾昭拉着,也不好左顾右盼太久。只能期盼顾某人赶快清醒过来,趁早回去睡觉。
顾昭先是在一个小商贩那买了一个小风车,塞到江辰怀里,而后又买了一串琅琊珠子,塞到江辰怀里,而后又在一个商贩那买了一个拨浪鼓,塞到江辰怀里……
不一会儿,江辰怀里已经尽是些边塞的小玩意儿,还有各式各样的糖糕,甜品,半响,顾昭又把那几包过甜的板栗糕,豆沙饼退了回去,只留下了山楂糕,酸梅干这些酸甜开胃的。
东西虽多,虽杂,但江辰却清楚,那都是前番日子,端午佳节,他与顾昭第一次出来时,他盯着看过的东西……
有些他看了半响,如这串琅琊珠子,有些只匆匆略过,如那些胭脂水粉,有些的看过之后又很快别过眼去,譬如那两包豆沙饼和绿豆糕。
江辰面色如常,心里却不免诧异,顾昭他……
全记得……
正当顾昭想买下一个泥人娃娃时,一掏钱袋,还差三文钱,他正打算和卖泥娃娃的小贩好好说道说道。
江辰将他往回拉,“顾公子,夜深了,我们应当回去了。”
顾昭笑了起来:“既然子渝要回去,那我们便回去罢。”
离县衙越近,人迹越是罕至,顾昭的脉象依旧沉稳有力,但今晚种种,却又不像他平日一般,难不成有人醉了,会是这般模样?
江辰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毫无预兆地开口道:“顾公子,我是谁?”
顾昭盯着他,越凑越近,近到江辰能感知到对方的鼻息,笑着答道:“子渝……”
江辰像是要确认某件事似的,仍一根筋地追问道:“顾公子,我是谁?”
顾昭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是子渝……”
江辰闭了眼,有些气又有点恼,心一横,双手勾住那人的脖子,怀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掉了一地,然后有些笨拙地吻住了那人残留着酒香的唇。
那人微微瞪大了眼,随即伸手搂住了江辰的腰,更用力地吻了回去。江辰睁了眼,随即推开了顾昭,却依旧看着他,“顾公子,现下我是谁?”
那人一双好看的凤眼此刻迷离着看向江辰,一步一步走近了他,将江辰往怀里一带,重新吻上了他的唇,这个吻与刚才的回应不同,轻轻的,试探性的,缠绵的,江辰反抗无果,反倒被他亲的头有些晕乎乎的,片刻后,顾昭松开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是子渝……江辰……江子渝……”
塞外的冬天来的很早,才七月初,便已经寒风呼面,四下无人的街里,江辰平复心绪,
莫约……不过是酒后乱性罢了……良久,他蹲下身来,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淡淡道“顾公子,既然醉了,便早些歇息罢。”
顾昭站在他跟前,竟是没有答复,片刻后整个人摇摇晃晃,江辰连忙腾出手来扶住他,费了好一番工夫,这才把人带回衙内,用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谁道他睡的正酣。
边陲小镇上,铁马秋风,山川萧条,不远处有胡雁哀鸣,清惨凄厉,江辰推了房门出来,外头风有些大,他打了个寒战,依稀能听见不远处有人不经意间叹出了声:“天地一归尘,万古同悲客,塞外非水乡,夜儿秋里凉!”
那声音由远到近,近到江辰循声望去,只见县衙屋檐上,立着一个孤寞的背影,身着浅色长衫,携着茫茫夜色里的无边萧瑟之气向江辰望来,让江辰仿若置身水天波澜当中,忽而间,晃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