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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不见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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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再抬高些,与肩持平。”
苏宜华应声抬高了手臂,他还未到修习双剑的年纪,同时驾驭岁暮、季华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现下整个人颤颤悠悠的,双剑也在他手中左摇右摆,几次险些落地。
柳景阳在他身后弯下腰,轻轻托住他的手,温声指导:“手腕要用力,特别是正面迎击敌人的时候,用剑讲求快、准、狠,像这样——”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手把手带着苏宜华舞了一个剑招,刚刚还在苏宜华手中绵软无力的双剑突然之间婉若游龙,随着柳景阳一个扬手,发出一声凌厉的破空声,面前青翠的竹叶和声簌簌而落。
“我们清极剑派的双剑不同于其他门派,用剑时,内合其气,外合其形,每一剑出手,心中当有目标,形与意合,才是我派剑术之根本。”
苏宜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柳景阳手一松,长剑“啪嗒”一声落了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虎口都被刚才那一剑震到发麻,竟连剑都握不住了。
柳景阳淡淡一笑,旋即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
“我听懂了!”苏宜华连忙蹲下身去捡剑,忽而又问:“师兄,什么是意?”
柳景阳一愣,感叹道:“总算是长大了,知道问些深奥的东西了。”
师兄弟二人寻了处阴凉地坐下,柳景阳捡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一点一滴地讲解给苏宜华听,只可惜他虽讲的认真,苏宜华的脑子却不怎么开窍,即使柳景阳讲到口干舌燥,他还是双手一托下巴,骨碌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师兄,满脸写着“我不懂”三个大字。
“罢了罢了。”柳景阳叹了口气,擦去额头的薄汗,无奈道:“到了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苏宜华虽听不懂大道理,但心思总归还是细的,连忙给师兄倒了碗水,又凑上来捏肩捶腿,服侍地面面俱到。
见他不将心思放在修习上,端茶倒水的功夫倒是没落下,柳景阳有些失笑,却还是任由他去了。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膳房那边早已腾起了青烟,饭菜的香气远远地飘来,激地苏宜华肚子“咕咕”作响,便央着柳景阳要去用饭。
柳景阳修为比他高,不用顿顿都吃,他一肯首,苏宜华便脱了缰似的跑没了影,远远看着,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罢。
柳景阳轻笑,蓦的身后传来两声轻咳,他连忙转身,行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水沐洹依旧一身月色长衫,微微掩唇咳嗽,神情略显疲惫。
“方才看你师兄弟二人有说有笑,在聊些什么呢?”
柳景阳拱手道:“师弟勤奋,故来问弟子一些剑术上的问题。”
“嗯?”水沐洹笑问:“那经你讲解,他可学会了?”
柳景阳摇了摇头,师徒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笑了起来,二人对苏宜华的性子都了如指掌,他哪里是什么一教就会的伶俐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是常态,好在上面还有个天资聪颖的师兄,倒也没人太看中他的修为进度,都任由他去了。
“无妨,所谓大器晚成,有些东西急不来的。”
水沐洹垂下眼,又咳了两声,缓缓道:“若能一生保持这种少年心性,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柳景阳上前扶他,对师尊的教导颔首称是,水沐洹拍了拍他的手,道:“不过出门三月,竟瘦了好些。”
他仔细打量了柳景阳一番,又笑道:“个子倒是又高了。”
“劳师尊挂记,是景阳不懂事,离开这么久竟忘了写信回来,叫师尊和师弟担心了。”
水沐洹却道:“除魔歼邪、救死扶伤才是要务,无名地一切如常,没什么可担心的。”
柳景阳扶着他慢慢往前走,问道:“师尊传信说,三清镇瘟.疫泛滥,眼下是何情况?”
“本想让你跟着玉虚子多历练些时日,瘟.疫的事原想着有你师叔处理,可谁曾想你师叔从淅川江回来后……”
他话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从墙外翻了进来,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柳景阳定睛一看,失声道:“师叔?!”
紫琅站地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带着满身酒气冲着水沐洹仰首一笑,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还没迈出去两步,又偏回头来,眼神迷茫道:“咦?景阳回来了?”
看着紫琅这样,水沐洹脸色更加苍白,他急走两步,一把拉住紫琅,问道:“阿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紫琅手中的酒壶被他一抓,差点摔在地上,他连忙用另一个手去接,嗔道:“师兄!酒要被你弄洒了!”
水沐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语带焦急:“自从你回来之后就没日没夜的酗酒,鲜少见你有清醒的时候,究竟遇到了何事,你跟师兄讲,再大的事情总归会有个解决办法。”
紫琅任他抢走酒壶,也不去争夺,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好像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
“没有办法……”
他低着头,目光不知在看那里,片刻后又好像突然回了神,猛然笑道:“师兄你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着呢!”
见水沐洹不动,他又看向柳景阳,毫不留情地重重拍了拍他肩头,笑问:“景阳啊,这次出门,有没有长进啊?”
柳景阳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紫琅,直觉他好似被鬼上了身,现在紫琅一拍他,顿时毛骨悚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嗯?都不说话?”紫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中泛起一阵水雾,昏昏欲睡道:“你们不说话,那我走了啊!”
“阿琅!”
任凭水沐洹唤他,紫琅却再未停留,他挣开水沐洹的手,一步三晃地绕过了回廊,消失在青竹繁茂的拐角处。
水沐洹凝视着手中的酒壶,只觉胸口一阵抽痛,掩嘴咳起来,月色衣衫上又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师尊!”柳景阳连忙扶住水沐洹,在他衣袖中摸到一只瓷瓶,赶忙倒出药丸让他服下。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开,半晌,水沐洹蹙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柳景阳一边为他顺气,一边问道:“师叔这是怎么了?”
水沐洹看向紫琅消失的地方,眼中尽是担忧。
他深知紫琅不是一个心中能藏事的人,从小到大总是有什么说什么,看不惯的事一定要去管,喜欢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牙尖嘴利,横冲直撞,就算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这种性子让他的童年几乎没有任何玩伴,可就算在那种形单影只的情况下,他依然能给自己找到各种各样的乐趣,好像这凡尘俗世从不能扰他一分一毫。
如今的紫琅,是他从未见过的紫琅。
如此的孤立无援,又倔强的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像一只刺猬,竖着满身的刺保护自己最后的软肋。
水沐洹深深叹了一口气,问道:“景阳,在淅川江的时候,可发生了什么事吗?”
柳景阳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有何异事,便回道:“淅川江战事一直是玉虚子前辈和颜界主负责的,师叔他……”
他猛地一顿,突然想起来什么,脱口道:“颜界主说……他们要杀妖帝的时候,是师叔拦着在。”
“拦?”水沐洹惊道:“如何拦?!”
“当时我不在,只听说师叔他好像……撞了镇灵钟?”
水沐洹手一抖,酒壶直直掉落下去,摔的支离破碎。
“你是说……玉虚子手里的那个镇灵钟?!”
柳景阳点点头,水沐洹阖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
紫琅的桀骜不驯世人深知,作为与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师兄,水沐洹清楚地知道,如果某些事在紫琅眼中很重要,他的确是可以豁出性命去做的,无论是为了人,还是为了妖,在他眼里,从来只有该不该做,而没有能不能做。
“镇灵钟下无完魂……”水沐洹叹道:“怕是阿琅的魂魄已经……”
柳景阳惊道:“您是说,师叔如此反常,是因为镇灵钟伤到魂魄原因?”
“并非如此。”水沐洹摇头道:“以凡人之躯撞镇灵钟,即使没有当时魂飞魄散,最多也撑不过一个时辰,可如今阿琅行动自如,灵力充盈,没看出半分受伤的样子,又是为何?”
他看着地上淋漓的酒渍,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赫然问道:“那时在淅川江,你可见过孔雀大明王?!”
柳景阳在半灵山仙道大会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孔雀大明王,对那个杀气深重的男人印象深刻,私下里也听说过结海楼下他救过师叔的事情,心中对篁夜还是抱有感激之情的,于是细细一想,还真从司暮涯与颜旭英交谈时的只言片语中想到了什么。
“弟子曾听正阳琴圣对玉虚子道长说,既是孔雀大明王带走了他,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这……应当是在说师叔吧?”
水沐洹蹙眉,眼中尽是疑虑。
又是他吗?三番两次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如若不是巧合,那……
目的又是什么呢?
“师尊,可是有哪里不妥?”
水沐洹摇了摇头,将疑问收回心中,缓缓道:“无事,走吧,去给你师叔做些醒酒汤。”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只剩拐角的竹林中,隐隐飘出一角紫色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