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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九月授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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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暮涯回到邺沧山的时候,师非道还在躺在山顶的大榕树上闭目养神。
使用锁灵笼聚灵确实是一件极耗费精神的事情,这连月来她一直昏昏欲睡,幸好邺沧山灵气充沛,靠这支撑着,才没有陷入沉眠状态。
十七像一只聒噪的山鸦一路扑腾上来,死命摇着树干,像山下人们摘梅子似的一边晃一边喊:“小师妹!小师妹!快起来!掌门师兄回来了!”
师非道被他晃得眼冒金星,迷迷糊糊一翻身,竟从树上掉了下来,好在十七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才不至于摔个倒栽葱。
司暮涯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数次通过锁灵笼进入观星图,茫茫云层之上,命理诡谲难测,饶是她天生灵体,对日月星辰变迁所造成的影响尤为敏感,却仍无法得知紫微星动的原因,也许在这世上,除了紫微星自己,再无人得知它为何会突然离开天道既定的命盘。
可惜谁也不是紫微星,谁也不能告诉她五星映月一破,由此引发的灾厄又该如何化解?
“太阳都爬上头顶了,你怎么还在睡?”
十七拎着她的后衣领,像提溜小鸡仔一样脚下生风掉头往山下跑去,边跑边啧声:“天下灵物要是都像你这么懒,世上大概就没有神仙和妖魔了吧。”
师非道被他颠地想吐,抬手往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这是师兄回来了,你有人撑腰了是吗?今天是不是又想吃树皮拌饭?!”
十七被她掐的生疼,扭着腰像只离了水的鱼似的躲避,师兄不在的这些时日,他真的是怕了那些时不时从天而降的枯木烂枝,小师妹整人的手段他自是知道的,连忙作了揖,低声下气地求饶道:“好师妹,你可饶了我吧,上次那根木头磕的我后槽牙到现在都是疼的。”
“吃过苦头还学不乖,这就叫自找苦吃。”师非道一心想着五星映月之事,无意与他继续斗嘴,便从十七怀中跳了出来,自行往净明殿去了。
净明殿内吟诵声不绝于耳,宽大的檀木台上摞满了枉死百姓的名册,司暮涯沐过浴、更过衣,他站在净明殿门口,望着巨大的香烛在焰火焚烧下缓缓落下烛泪,仿佛是那些冤死的魂魄对这世间最后的告别。
而他一向是最不喜欢离别的。
小时候他离开了家人,后来送走了沈鹤,送走了师尊和十三位师兄,长大后又在淅川江前线送走了太多同门同胞,如今,他还眼睁睁地送走了沈子期。
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他阖了阖眼,将心尖漫上来的一点酸楚压了回去。
“师兄。”师非道唤他:“阴阳皆有度、生死本无常,你也不要太过介怀。”
司暮涯没有回头,他望着大殿中庄严肃穆的神像低声呢喃道:“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人与妖……人与万物……是该寻找一条共生的道路了……”
师非道没太听清他说的什么,伸手来扯他衣袖:“师兄,我聚到师尊的魂魄了。”
茫然四散的目光骤然收紧,司暮涯凛声问道:“师尊有说是谁下的毒手吗?!”
师非道咬了咬下唇,半晌才道:“没有……师尊只说是一个人、两柄剑……”
“两柄剑?”司暮涯看了眼殿中正在进行的祭奠超度仪式,抱起师非道便往禁地天外天而去。
“师兄你是想到什么了吗?”师非道攀着他肩头,转过头来看他。
“没有,妖魔道修行诡异,武器更是五花八门,仅凭这点信息难以确定凶手。”
师非道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道:“那……师兄觉得凶手一定会在妖魔道中?”
司暮涯没有回应他这句话,转而问道:“除了这些,还问到了什么?”
“师尊他……”师非道低下头:“他好像对诛杀无忧城主的事情非常后悔,我想……师尊应该很在乎那个叫沈鹤的人吧……”
陡然听见沈鹤的名字,司暮涯步子一顿,胸口不由自主急速起伏了几下,自从淅川江一战之后,沈鹤这两个字不仅牵扯着师尊,牵扯着沈子期,最后也牢牢牵扯住了他。
“师兄,你说天大地大,他们还有再相见的机会吗?”
还有机会吗?
他俩都明白,沈鹤是个灵,灵一旦消亡便是灰飞烟灭,而天机子是个人,他还有无数次转世为人的机会,虽说天大地大,但有些时候,一旦离别,即为永别。
可更多时候明知不可能,还偏要生出一点痴心妄想,这便是执念。
“再见一面又有什么用呢?人和妖之间有天堑鸿沟,这是系在他们心上的死结,解不开这个结,哪怕再见一百次亦是徒劳。”
“可师尊现在不是这样想的了。”
司暮涯看向师非道。
“至少,在师尊过世之后,他便不再囿于人妖殊途了,人世短短百年,只求有一爱人常伴身侧,比起那些冷冰冰的天道伦常,想来还是爱更暖人心。”
咽喉好像被人扼住,司暮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又想到了沈子期,那个裹挟在黑暗里,却明眸胜月光的少年。
如果……如果真能放下人与妖的身份……
如果……如果真能再靠近一分……
“啊!对了!”师非道骤然惊道:“忘说正事了,师兄,你知道五星映月的天象吗?”
司暮涯顿时抛开杂念,正色道:“自然知晓,五星映月为天象根本,维持天地间阴阳平衡,所有星象皆由此演变,世间灵气运转也依据五星映月天象而变,修真之人皆有所研习,有何问题吗?”
“我根据师尊交代的话,数次进入观星图推演卜算,现在可以确定紫微星落,命盘分崩离析,五星合月之势已变,多处杀星隐带红光,怕是要出大事。”
司暮涯眉心紧蹙,急声问道:“具体如何?”
“紫微星乃星宿之主,亘古以来维系天道命盘轮转,我实在推演不出它为何会突然离位,但是星主一动,世间凶煞邪魔再无天罡正气镇压,日月轮转、阴阳平衡都将发生变化,人间或许将昼夜颠倒,沧海干涸、群山崩塌,上古妖兽脱离禁制恐为祸人间。”
“可有补救之法?”
师非道摇头道:“星辰变迁是天命,师兄,你是人,我是灵,都是要受天命管制的,但紫微星主跟我们不一样,他是神明。”
“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地坐以待毙吗?”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何法?”
师非道抬手一指,邺沧山禁地天外天上积雪一如往日。
“师兄,你该知晓天外天为何被称作禁地吧?”
司暮涯望着脚下积雪,沉声道:“古阵?”
“没错,能对抗神明的只有神明。”师非道跳下来,将厚重的积雪扒开,雪层之下,竟埋藏着一个光华流转的阵法。
“孔雀吞佛之后,天道崩坏,诸神弃世,曾经镇守邺沧仙山的神明在离去之前留下这个河魁古阵,虽然不足以改变紫微星主离位造成的影响,但河魁古阵主凶,是世间一切邪魔的克星,即使不能歼灭那些蠢蠢欲动的上古凶兽,能将它们在禁制中多困一段世间也是好的。”
司暮涯蹲下身,指尖能在阵眼出感受到蓬勃的力量:“开启古阵之后,又该如何?”
“赌。”
司暮涯猝然抬头:“赌?”
“对,就是赌,赌紫微星自行归位,赌天道不亡世间生灵。”
见司暮涯面沉如水,师非道伸出手来,用力握了握他的指尖。
“师兄,神明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一出生就有自己的使命,哪怕是孔雀吞佛这种在人族看来荒诞离奇、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在整个天道中,也是冥冥中注定了的,万事万物,都有他们存在和发生的意义。”
师非道朝他一笑,总角少女的模样,却将命数真理看得透彻,这便是天生灵体吗?
“师兄,你放心,我觉得像紫微星主那样掌控万物的强大神明,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知道自己应做什么。”
她低下头去,将古阵上最后一点积雪拂去。
“偶尔,也该试着去相信神明的力量吧。”
司暮涯仰起头,今天是入秋后难得的好天气,暖阳一扫连日阴霾,让雨后的天空显得愈发明亮净澈,一切都看起来那样正常,甚至比平日更加美好几分。
他现在看不见星轨,更看不见隐匿在繁星之后,那些人族无法触及的神明。
但是他忽然觉得,也许在那碧空之后,真的有悲悯世间生灵的神明吧。
“是啊,尽人事、听天命。”
司暮涯捏指成诀,将河魁古阵阵眼中的禁制悉数撤去,天外天上的积雪震颤着簌簌往下落,像有某个看不见的活物在虚空中慢慢伸展开肢体,禁锢已久的阵眼开始转动,爆发出一声震人心神的清啸。
山下不明缘由的弟子纷纷跑出屋子,向天外天禁地投来震惊的眼神。
刹那间,沉睡了数万年的古阵金光冲天而起,直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