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河山》若絮簪

3、第二章

　　小厮将锦彦带到书房前，对门内道：“老爷，陛下来了。”
　　书房门被人从里打开，门口出现一略显苍老的身影，此人与右丞相司徒昭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身量更高，臂膀更为强健，轮廓也十分硬朗，气宇轩昂，老当益壮，正是多年领兵的武将风范。这人自是中军元帅云倚昊。
　　云倚昊让开道路，道：“陛下请。”
　　锦彦也道：“元帅请。”
　　进了书房，云倚昊将锦彦让到主座上，自己则坐于下首。锦彦略扫了眼书房的布局，是与庭院如出一辙的简易风格，书架上也多为兵书一类，但与文官相比，书架之上的书籍还是显得少了一些，看得出主人并非爱书之人。
　　“竟是劳烦陛下亲自前来。”云倚昊微带歉意道。
　　“元帅不必如此，”锦彦道，“不妨谈谈戎狄的动向。”
　　云倚昊应声道：“此事原无须惊动陛下，然此事臣越想越蹊跷，故此请示陛下。”
　　“元帅请讲。”
　　锦彦与云倚昊正谈论事务的同时，书房外一粉色身影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着，是刚才的少女。那侍立在门外的小厮看到了她，压低声音唤了声：“小姐！”
　　那少女一惊，继而又向小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厮靠近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心有余悸道：“小姐可知刚才撞到的是谁？”
　　那少女道：“我知道啊。”小厮还待再说两句，又听那少女道：“他又不会生气。”
　　小厮闻言气得脸色都变了：“您怎知陛下不会生气？”
　　那少女眨眨眼，理所当然道：“因为他脾气很好啊。”
　　小厮觉得自己快要气绝了，脸上表情十分扭曲。
　　陛下脾气很好吗？小厮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锦彦那张淡漠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小厮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也一阵青青白白，好不精彩。结果那少女又补充了一句：“乖，你不要怕他。”
　　小厮忽然感到人生十分灰暗，简直摇摇欲坠，几欲昏倒。
　　书房内，锦彦正以手支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云倚昊坐在下首，也是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
　　“戎狄在三年前被我国吞并，戎狄人流于我国，百姓却是不可能全然不介怀。”锦彦沉吟道。
　　“但是这件事……”云倚昊迟疑道。
　　“无妨。”锦彦道，“只需借力打力。”
　　云倚昊没接话，像是在思考锦彦话里的真正含义。
　　君臣二人又谈了边关情况，寒暄了一段时间，锦彦起身道：“便不打扰元帅休息了。”
　　“陛下哪里话。”云倚昊也起身道，“臣送陛下一程。”
　　锦彦未推拒，云倚昊推开了书房的门，因云倚昊身形高大，把身后的锦彦完全遮住，所以从外面看并不能发现云倚昊身后还有一人。
　　那在门外蛰伏已久的粉衫少女看见云倚昊走出来，便迎了上去，刚准备开口说话，这时锦彦刚好从门口出来，四目相对，少女一下子僵在原地。
　　“涟漪？怎么了？”云倚昊看到孙女竟然在门外，略感吃惊道。
　　“没……没没有，那……那那个，奶奶说……说……”云涟漪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紧张的不行，更要命的是锦彦居然正在看她！结果那姑娘就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云涟漪虽然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不忘抽空偷偷看锦彦几眼。锦彦会意，解围道：“看来元帅有家务事要处理，便请留步。”
　　云倚昊微带歉意道：“竟是如此招待不周。”
　　锦彦道：“元帅客气了。”
　　云倚昊便向那侍立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对锦彦做了个请的手势，正准备引着锦彦而去。身后云涟漪面露失望之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对锦彦大喊道：“那……那个！奶奶……奶奶她问你……问你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锦彦闻言脚下一顿，前面的小厮差点直直向前栽下去，而在云涟漪身旁的云倚昊皱着眉，一脸不敢苟同的样子。
　　云涟漪话一出口就后悔地想找个地缝把自己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出来见人了。
　　气氛僵了片刻，锦彦转身对她道：“夫人与姑娘盛情，然宫中还有些要务，朕不便多留。”这话说的礼数周全，全然没有皇帝的傲态，也未拂了云家的面子，云倚昊眉头微舒，而云涟漪一对上锦彦的眼睛就紧张，慌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云涟漪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说道后来声音越来越小，都快急哭了，也不敢看锦彦的脸色，只低着头。却听锦彦忽然道了声：“谢谢。”云涟漪一愣，再抬头准备看他的时候，锦彦已经与那小厮走出老远，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竹青色背影。
　　云涟漪看着锦彦的背影半晌，突然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云倚昊一惊，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也蹲下来看她，却听云涟漪在臂弯中嗫嚅道：“爷爷，我刚才是不是像个傻子？”
　　云倚昊无奈地摸了摸自家孙女的脑袋，不答反问：“所以奶奶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啊？”
　　“她说，”云涟漪终于抬起了脸，道，“你们谈了这么久，也该饿了，让我带点心给你们。”
　　“那点心呢？”云倚昊问。
　　“我想起来他不喜欢甜食，就忘记拿了。”云涟漪委屈道。
　　云倚昊：“……”真是个傻丫头。
　　皇宫御书房内，锦彦坐于桌案前，面前铺着一堆刚刚翻出来的资料。
　　垫在最底层的分别是雍凉地与戎狄国亡国前的地图，上面一层放了几本灾情整理的详情资料，记录着鑫元元年至今的受灾人数以及重灾区范围，而锦彦手中还有一本厚厚的折子，上面写满了戎狄人在景国内地与百姓相处的情况，大部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折子最后那件事……
　　锦彦回想着刚才在云府与云倚昊的谈话，云倚昊居然特地将他请到云府去才与他说此事，可见其重视程度。戎狄曾多次攻打景国，最严重的一次要数十三年前，戎狄士兵大肆入侵景国，欺辱百姓，戎狄王曾经打进帝都长安，将先帝关入牢中，差点就要取而代之，结果云倚昊带兵拼死杀进皇宫，将戎狄王从龙椅上拽了下来，这才保住了大景帝国的江山。戎狄与景国结的梁子不可谓不大，百姓对戎狄人恨之入骨也是情有可原。直到三年前，戎狄被灭国，百姓心头上一直悬着的石头才总算落了地，至于那些流离失所的戎狄人也只能到景国谋生，可多年的恨意又怎么可能轻易化解，戎狄人被驱逐被辱骂，无处可逃，只能干着最下贱的活，默默忍受着。因为戎狄人与中原人相貌迥异，他们金发如阳，蓝眼似海，白肤胜雪，五官立体而精致，混在景国人当中极好辨认，所以时常有市井之上景国人与戎狄人大打出手之事。对此，各地父母官自是尽力安抚群众，可效果不佳。锦彦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将各地戎狄人单独划分为一个运行机构，经手可有可无的批量生产事宜，总算是民心稍定。
　　云倚昊所说之事，正是关于这所谓的戎狄人专属机构。景国西北部一些地区，戎狄人聚集之所出现了大批量处所被烧的事件，而这些地区刚好呈圆圈状将雍凉地围在中间，而巧的很，若是将这些出事之地用线连成一个封闭图形，那形状简直就像是……锦彦瞄了一眼普在桌面上的戎狄国地图，这形状与戎狄国土的形状如出一辙！不仅如此，雍凉地所坐落的位置，对比地图上，正是戎狄首都所在的地方。【戎狄是古少数民族概称，此文借用来作异国国名，请见谅】
　　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吗？锦彦微眯了一下眼，放下手中的折子，伸出右手去取雍凉地的灾情资料。忽然从胃部传来一阵抽痛，锦彦右手一颤，资料册掉在了地上，内页夹着的纸张散了一地。
　　“陛下？”站在一旁的阮常胜以为他没拿稳，便矮下身子去捡散落一地的资料，绣妍这时正准备拿着茶壶为空了的茶杯添些茶水，却见锦彦面色煞白，左手捂着胃部轻轻喘息，额上冒出几滴冷汗，看上去像是在极力隐忍着痛苦。绣妍惊得差点将茶壶摔下去，抢声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锦彦摆了摆手，似是连说话都有些吃力。阮常胜刚好捡完掉落的纸张，闻言也急道：“奴才去叫御医！”
　　“别……”锦彦想出声阻止，奈何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提高声音喊话，阮常胜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前脚阮常胜刚走，后脚绣妍就急得原地打转，口中不停地念叨：“快点，快点……”锦彦只得勉强安抚道：“没事……”然后从袖中拿出一瓶药丸，取出一粒吞下，这才脸色微缓，继续道：“胃病罢了。”
　　绣妍却不像他这般轻描淡写，道：“以前可没有这么严重的。”
　　锦彦仍是道：“没事。”接着将药瓶收起来，拿起刚才的资料册继续翻看。
　　绣妍无法，只得站在一边观察着锦彦的脸色，觉得锦彦的病情没有加重的迹象，这才稍微舒出口气。
　　过了约一柱香的功夫，阮常胜带着老御医火急火燎的赶到，老御医年事已高，跑了这一段路，累得大口大口的喘气。锦彦看他喘的辛苦，便给老御医看了座，还让绣妍上了盏茶。老御医看了眼锦彦的脸色，却是不愿意多休息一会儿，立刻为锦彦请了脉。锦彦拗不过他，只得无奈地伸出右手，左手依然不停地翻看资料。
　　老御医看他诊脉也不专心，神情凝重，语重心长的喊了声：“陛下。”
　　锦彦只得乖乖停止了翻阅资料册，耐心等着老御医的诊断结果。
　　半晌，老御医放开锦彦的右手腕，问道：“陛下夜间休息可好？”
　　“尚可。”锦彦道。
　　“果真？”老御医用那种苦口婆心的医者看着不听话的病人的神情盯着锦彦，反问道。
　　锦彦看到他这种表情就头疼，他不是那种万年不用见郎中健健康康无甚病痛令人羡慕的体质，三天两头就得跟老御医打个照面，结果就导致他那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颠倒黑白的本事在老御医面前全然无用，只得讪讪地改了口：“马马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