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余恨》丹心如玉

7、（七）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一年前，契丹曾派遣使者略姑来访南唐，请李璟一起出兵攻打中原的后晋政权。奈何，李璟因当时疲兵于东南战场，无暇北顾。
　　946年，契丹攻陷京师灭掉后晋，入主中原。李璟哀叹不已，错失了北伐的好时机。
　　契丹早在李昇时候就与南唐密切往来，互赠财物，约为兄弟之国。契丹一直视南唐为真正的中原正朔之主，此点正中李昇心事。因为李昇心中始终想着有一天能够图谋中原，所以多年来跟周边小国交好，只为等待时机成熟，外有契丹配合，内有强大实力和威望支撑，必然夙愿得逞。
　　契丹虽取了中原，却不善于管理，只得交给后晋归降的旧臣刘知远管辖。因为契丹兵在中原烧杀抢掠、大失民心，逼不得已将军队北撤。
　　刘知远抓住机会，趁机篡位称帝，改国号为后汉。
　　不久，后汉重臣李守贞反叛，派属下朱元前来南唐求援。
　　“陛下，中原衰弱，正是陛下入主中原千载难逢之机，请陛下出兵攻伐。”朱元对李璟说。
　　“陛下，北伐之良机已错失一次。现趁后汉君臣不和无力应战之际，派出大军攻克后汉，毕其功于一役，则中原可得。”新近升为宰相的孙晟进言。
　　李璟双手托腮沉默着，良久不语。
　　“陛下，不可！臣最近听闻吴越守军在福州叛乱，杀李仁达而逃。当前应出兵福州，一血前耻！”宋齐丘上前进言说。
　　宋齐丘的话戳中了李璟心窝，因为吴越帮助李仁达占领福州，导致自己的威严受到侮辱。
　　“发兵福州！”李煜大声说。
　　“陛下——”孙晟还想说话，被李璟挥手制止。
　　李璟下诏让建州节度使查文徽和剑州刺史陈诲出兵讨伐福州。两支队伍汇合后，查文徽急不可耐，想马上出兵。
　　陈诲劝他说：“闽人多诈难信，应该驻兵江岸慢慢图谋。”
　　查文徽对吴越兵弃城逃遁的传言信以为真，他坚持让陈诲率水军从剑州出发，自己则率领大部兵马从陆路去福州。
　　当时恰逢大雨，江水暴涨，陈诲的战舰进入闽江后，借着水势顺流而下，一夜之间直抵福州城下。吴越水军出城在江上迎战。
　　一时之间，江面水花四溅、锣鼓喧天，吴越兵死伤众多，惨叫声连连。
　　陈诲亲自带领一队善于潜泳的士兵，潜伏到水下，凿穿吴越水军楼船，又将巨大的木头推到江中，驱逐落水的吴越兵，趁乱擒获吴越将领马先进、叶仁安、郑彦华等人。
　　“福州城是否有变故？”陈诲提审马先进等人。
　　“未尝有变。”马先进答道。
　　陈诲为安全起见，派细作入城打探虚实。查文徽的部队也正好到来，和陈诲部将士兵一起会合在福州城外十里处，整装攻城。
　　吴越驻守福州的将军吴程假装投降，派出几百人迎接南唐军，在城内西门设下重兵埋伏。
　　查文徽不知是计，急于进城传令受降。
　　“查大人，千万不可冒进！闽人不可信，待细作查探真假再去！”陈诲赶紧阻止说。
　　“休要多疑，多疑则变生，不如乘他们尚未安定下来占据福州城。”查文徽固执己见，不听劝解，径直率军往城中西门而去。
　　陈诲料其必败，就让属下竖起旗帜，余下的士兵在江边列兵布阵，严守以待。
　　查文徽率军刚进入西门，就被从天而降的伏兵打得昏头转向，死伤一万多人。查文徽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变化惊呆，从马上摔下来，吴越兵一拥而上，将其擒获。待陈诲援军赶来，为时已晚。
　　这时候查文徽才知道中了吴程的奸计，悔恨得捶胸顿足。
　　查文徽是李璟心腹大臣，李璟为换回他，主动将俘将马先进送还给吴越，吴越感于他的诚意，也归还了查文徽。
　　两次福州战败，李璟从此不再提夺回福州一事。
　　就在这一年，西面的南楚国内乱，君主马希广为其弟马希萼弑杀，马希萼自立为王。此一变故立即引来南唐、南汉等临近国家对南楚疆土的觊觎，也招来南楚内部各军阀势力的虎视眈眈。
　　南楚的混乱，也是有着它深刻的内外诸多因素的。
　　早在南楚政权的始祖马殷在位时，一直奉行紧跟中原政权的政策，哪怕中原政权几番更迭，依然初衷不改。故而因此时常与南唐、南汉等国家相互敌对，屡有纷争。
　　马殷死后，诸子争位、内讧不止，南楚的实力急剧衰弱，在外人眼中这就成了一块予取予夺的肥肉。
　　马希萼的篡权，让其十个兄弟中的马希崇相当不满。在马希崇的召集下，掌管着南楚兵权的周行逢、王逵、何敬真等军阀势力将马希萼囚禁到衡山，拥戴马希崇作了南楚新一任国王。
　　这一消息，在南唐的朝廷上引来热烈讨论。
　　“陛下，趁南楚国力空虚，请赶紧出兵攻伐，切勿坐失良机啊。”冯延己奏道。他刚被李璟重新拔擢为宰相，与孙晟并列，急于建立功勋，让那些整天进谏自己的朝臣闭嘴。
　　“陛下，南楚跟闽国一样，易取难守，要筹谋周全再出兵，否则又恐重蹈闽之覆辙。”孙晟说。
　　“陛下，依臣愚见，暂时按兵不动，减少损耗，静待北伐中原之机方为上策。”翰林学士徐铉建议说。
　　“臣认为，现正是出兵南楚良机。”宋齐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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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臣争论不休，几个时辰过去，还是没完没了。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家都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李璟。
　　李璟的目光飘过一个个朝臣，最后停留在宁国军节度使周宗身上。
　　“周爱卿，你意下如何？”
　　周宗历来不涉党争，说话往往一针见血，虽然没有位居三公六卿之位，但李璟在朝廷大事上很看重他的建议。
　　“这等大事，陛下亲自定夺就好。微臣浅见，如陛下只为扩张疆土而偏居一隅，则可夺取南楚；如陛下意欲入主中原承继大唐江山，则应静待时机北伐中原。”周宗躬身叩首，答道。
　　“二者为何不能得兼？”李璟好奇地问。
　　“北伐良机已错失二次，皆因疲兵东南之故。如今兵出南楚，如战事胶着，则将再三无暇北顾。”周宗说。
　　“冯大人，南楚之战，需时多久？可有盘算？”李璟转问冯延己。
　　“不出一月，即可攻克。”冯延己道。
　　“好！边镐、刘仁赡听令！朕命边镐为主将、刘仁赡为副将，共同率领精兵二万进攻南楚！”李璟下令道。
　　“末将领命！”二人领命谢恩。
　　边镐是相当聪明的人，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屯兵袁州，自己则日日假扮僧人进入南楚各处周游。
　　他进入南楚都城潭州后，身穿道袍，手持大钹，颂佛经表演。他暗地里查探南楚军情，将各地攻防布局弄得一清二楚，并让人传口信给各地军阀势力，告知不日攻城。
　　当边镐、刘仁赡的大军压境时，马希崇心中恐惧，派人给边镐送来书信，愿意归降。南楚各地守军闻风而降，在未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南唐大军直入南楚都城潭州。
　　边镐开仓放粮，赈济平民，受到南楚百姓的纷纷赞扬。
　　李璟下令让边镐将马氏宗族及文武将士一千多人送往金陵。
　　至此，南楚政权灭亡。
　　南唐举国欢腾，百姓相互拱手恭贺，都认为是南唐的中兴之兆。
　　“恭喜陛下，雄图大业又进一步！”冯延己喜不自胜，带领一干大臣对李璟恭贺道。
　　“众卿家有礼！实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李璟很高兴，设宴三日，群臣宴乐，笙歌燕舞，游湖赏莲，不亦乐乎。
　　酒至半酣，兴致更加高涨，李璟挥毫作诗：蓼花蘸水火不灭，水鸟惊鱼银梭投。满目荷花千万倾，红碧相杂敷清流。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佳人头。
　　众人听完，接拍手欢呼叫好。
　　僧人文益借机讽谏道：“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这个僧人不简单，他是被李璟封为“法眼大禅师”的清凉寺佛教高僧。李璟家族对佛教的信仰相当虔诚，李璟常将清凉寺当做行宫，时常带着最喜欢的儿子李从嘉在此小住停留。
　　文益深知李璟听不进直言劝谏，但是他作为受南唐倚重的僧人，有责任时时警醒皇上。只能借诗针砭时弊，着实用心良苦。
　　花开花谢、头发黑白，不过是惯见常态。要说有何差异，只在于时间长短而已。世间万物，都会经历发生、发展、兴盛、衰亡这个过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凡是具有大智慧者，应该透过迷雾看到本质，不为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
　　高僧淡淡的几句言辞，犹有振聋发聩之力，让功利者自省。
　　而李璟是有名的才子，学富五车，岂有不明白之理？但是，李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以尴尬的微笑来掩盖内心的虚弱了。
　　然而，轻易得到的胜利是始终不稳固的。
　　夺取南楚后，李璟将治军严谨、能征善战的刘仁赡调回金陵，册封边镐为武安军节度使镇守南楚。
　　因为边镐崇信佛教、心地仁慈，军中人称其为“边菩萨”。他将这种仁慈用在统领军队上，致使治军不严、军纪松散，本人自身又缺乏统御全局、震撼各地军阀的能力和威望，导致各地残余势力蠢蠢欲动。
　　刚刚平定不久的南楚，府库空虚，急需南唐在财力物力上给予支持。但宰相冯延己认为平定南楚都是自己向李璟进言的功劳，为让李璟更看重自己，自作主张加重南楚百姓的赋税以给养军队，一部分南楚人逐渐生出怨恨叛乱之心。
　　南汉趁着地域之利和人心分离，将广西占为己有。李璟派将军张岱出兵增夺，始终没有攻克下来，只得放弃。
　　就像中了魔咒一般，攻伐南楚，重蹈了夺取闽国时候的覆辙。
　　南唐发兵闽、楚，得不偿失。伐闽之战，就将李昇积攒的财力物力消耗过半，及至伐楚，库存更加羞涩，为支付庞大的军费开支，不得不增加赋税，又导致民心不稳。
　　掌管宫廷财政的杜昌邻忧虑地向李璟进言：“国库空虚，无计可解。除非陛下十年不用兵，则可小康矣。”
　　李璟斩钉截铁地说：“朕自此将终身不用兵，何止十年！”
　　计划不如变化快，就在李璟因为疲兵闽楚消耗国库而苦恼，下定决心休兵养息的时候，中原政权再次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