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余恨》丹心如玉

6、（六）

　　李璟继承了父亲李昇的雄心壮志，却没有继承他的谋略。如果说讨伐张遇贤是正义，那么攻打闽国就是彻底违背了父亲遗愿。
　　闽国的国君王延羲也曾经是一个苦命人，在他侄儿王继鹏在位时郁郁不得志，王继鹏篡位杀死父亲王延钧后，担心宗亲们篡位，将叔叔王延翰杀死，并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个叔叔王延羲、王延政。
　　王延羲为求自保，遂装疯卖傻，被软禁在私宅。王延羲亲弟弟王延政被流放到建州以北的不毛之地。
　　王继鹏的亲军首领朱文进、连重遇曾经被王继鹏百般羞辱，二人因此怀恨在心，谋划杀死王继鹏拥立王延羲。944年二月，王延羲即位为闽王。
　　殊不知，历经劫难的王延羲并没有好好治理国家，比之王继鹏的骄奢淫逸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王延羲性情十分暴虐，动辄对属下施以酷刑。
　　王延羲对患难与共的弟弟王延政也不手软，准备将他软禁起来。王延政逃回到建州，自立为建州王，与哥哥分庭抗礼、反目成仇。
　　五年后，他的猜忌之心越发严重。他连拥立他的功臣连重遇、朱文进都开始有所怀疑。
　　在一次酒宴上，王延羲假装醉酒，念起白居易的诗：“惟有人心相对间，咫尺之情不能料。”
　　连重遇和朱文进知道他话中有话，连忙跪下表示衷心：“臣等一生伺候王家，奉陛下若生父，绝不敢身怀二心。”
　　王延羲不说话，眼睛盯着二人，一动不动。
　　连、朱二人以为王延羲起了杀心，惴惴不安。
　　正好这一幕被王后李氏见到，她想让自己儿子王亚澄登位，王延羲身体却龙精虎猛，这样等下去何时才是尽头？
　　李氏派心腹带话给连重遇和朱文进：“国君有杀朱公、连公二人之意，请两位大人小心。”
　　连重遇、朱文进为了活命，趁王延羲郊游醉酒之机将他斩杀。
　　然而，王后李氏的如意算盘却完全落空，朱文进自立为闽国国君，赐死王延羲家眷多人。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王氏兄弟手足相残，连年用兵，臣子弑主自立，导致闽国大乱，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在冯延己等人不停的鼓动下，李璟认为攻伐闽国的时机已经成熟，召集众臣议事。
　　“众卿，闽国大乱，正是攻伐之机。诸位说说，当先发兵何处？”
　　“当先攻取闽国属地建州。”查文徽答道。
　　“不！应当先攻取福州。”枢密使陈觉说。
　　“身为臣子，当进劝谏之责！而你等却在鼓动陛下犯错，是何居心？”侍卫军都虞候贾崇气愤地驳斥。
　　“贾大人，此言何意？”冯延己怒目圆瞪，质问贾崇。
　　“爱卿，你说来听听。”李璟挥手止住冯延己，对贾崇示意道。
　　“陛下，先帝曾经有言，‘闽国山险而地贫瘠，攻打耗时耗力，当地民风剽悍难以治理，此为因小失大之战’。这是先帝的先见之明呀，陛下！”贾崇说完，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爱卿请起！朕知道先帝谨慎，但此次机不可失！”李璟还是坚持出兵的意愿。
　　“贾大人年事已高，所思所想已不合时宜，还是回家含饴弄孙为好！”殿议结束后，冯延己讽刺贾崇，旁边朝臣应声哄笑不止。
　　“你！……哼！”贾崇气极，拂袖而去。
　　李璟派查文徽为主将、藏循为副将发兵攻打建州。
　　王延政听说南唐要进攻，心里十分害怕，他夜不能寐，苦思冥想对策。
　　王妃张氏端来精心熬制的凉茶，见王延政愁眉不展，问道：“吾王何事忧虑？”
　　“大祸将至！南唐军不日攻来，唯恐不能抵挡。”
　　“臣妾不明，南唐军为何不去攻打逆贼占领的福州，而偏偏要打建州？”
　　张氏话音刚落，王延政忽然大叫：“有了！”
　　“这是何意？”
　　“我建州有救了！”王延政说完，就马上召集属下议事。
　　他派心腹潘承祐前往福州，身上带着王延政的亲笔密信。此信是给福州守将林仁翰的。
　　信中说：“南唐军助我征讨逆贼，望仁翰给予协助，切勿助纣为虐，来日将涕零致谢。”
　　林仁翰素来对王延政敬重，尤其是王延政被贬黜到建州后，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自强不息建立了割据五县的建州政权。故接到王延政的信后，坚信不疑。他联同部下和当地百姓一起杀死朱文进、连重遇等人，恭请王延政携带家眷一干人等迁往福州，恢复国号“大闽”。王延政派侄子王继昌镇守福州。
　　南唐大军在查文徽的率领下屯兵建州的建阳，闽国上下，人心惶惶。
　　闽国指挥使李仁达，曾经背叛王延政投奔王延羲，担心王延政报复，又见南唐军攻来，于是对部下黄仁讽说：“如今建州孤立无援，王延政弃建州而守福州，闽国危在旦夕。早前闽国太祖王潮兄弟，只是一介光州布衣，取福建却易如反掌。如果我辈趁此机会共图富贵，还有何担心不如那王氏兄弟？”
　　黄仁讽、陈继珣听完心动不已，三人联合杀死王继昌，夺取了福州兵权。
　　李仁达劝说泉州守将留从效刺杀刺史黄绍颇，并将搜刮来的钱物送给南唐将领查文徽。
　　946年八月，查文徽乘胜攻克建、汀、泉、漳四洲，王延政战败投降南唐，闽国灭亡。
　　王延政家族被要求迁到金陵。李璟封王延政为饶州节度使、李仁达为福州节度使、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并分出延平、剑浦、富沙三县，设置剑州，由王延政旧属陈诲担任刺史。
　　南唐虽灭闽国，但并未完全统治闽地。残余势力仍然猖獗，让李璟想撤兵也进退两难。
　　“李仁达首鼠两端，不可任命为福州节度使，应尽早除去此人，否则后患无穷啊。”御史中丞江文蔚奏道。
　　“陛下以仁治国，宽待败军之将，贤德之名远扬，必将引来四海归心。故李仁达不可杀！”陈觉说。
　　“朕也以为，杀一人不如臣服天下人。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退朝！”李璟对臣子无休无止的劝谏十分恼火。
　　年底，李璟召各地节度使进金陵朝见，李仁达托病不去。李璟开始产生疑惑，愤怒地质问朝臣其中缘故。
　　“陛下息怒！李仁达此人不足为惧，臣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招来李仁达！”陈觉夸口道。
　　李璟封陈觉为宣谕使，召李仁达到金陵朝见。陈觉的到来，早在李仁达的预料之中。李仁达不从命，还出言讽刺陈觉。
　　陈觉受到李仁达的挖苦，又羞又气。想到自己在皇上面前信誓旦旦，更是惭愧，离开福州后，他并没有选择回金陵复命，而是直接去到建州，假传李璟之命，擅自发出号令，让汀、建、信、抚这四州军队联合起来攻打李仁达。
　　当时魏岑正在漳、泉二州督军，听说陈觉起兵，也不问缘由擅自发兵配合陈觉。
　　李璟听闻陈觉假传圣旨擅自发兵，大怒：“请传朕旨意，停止发兵！擅自发兵者，其罪当诛！”
　　冯延己慌忙进言道：“陛下，军队已经行动，不能阻止前进了！”
　　李仁达派使者送财物给吴越，向吴越称臣，并承诺今后愿意将福州献给吴越，请求吴越援助。吴越派出三万兵马支援李仁达。
　　因为陈觉等人的错误，导致李仁达彻底投靠吴越，让事情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无奈，李璟封王崇文为招讨使、王建为副使，增兵会合陈觉、魏岑。任命冯延鲁、魏岑、陈觉为监军使。南唐大军浩浩荡荡开赴福州，与李仁达和吴越开战。
　　相对于李仁达和吴越的联军，南唐的兵力处于绝对领先态势，得胜凯旋指日可期。朝臣们都对此抱持着乐观心态。包括李璟，根本听不进一部分朝臣的极力劝谏，觉得拿下福州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
　　千军万马在外攻伐，南唐朝廷里还是饮宴依旧，歌舞声依然声声入耳。
　　宴席上，冯延己举起酒杯对朝臣说：“先帝李昇丧师数千人，就寝食难安、长吁短叹，此种田舍翁之作为，如何成就天下大事？当今陛下，数万军队在外作战，依然宴乐击鞠，平静如常，此乃真正英雄霸主！”
　　冯延己的话让李璟十分受用，频频举杯与众臣同饮。
　　在后方大臣们饮酒作乐的时候，前方作战的陈觉、冯延鲁却争执不断。虽然二人都属于冯延己一派，但为将首功归为自己，互相不听从调遣，各自进攻，导致进退不能互相呼应。
　　冯延鲁与吴越军队先战，陈觉、魏岑的军队作壁上观，意欲待冯延鲁将吴越军打至精疲力竭后再加入战争。
　　冯延鲁战事危急，几次派人传话让陈觉尽快支援，陈觉皆不予理会。最终在吴越军的猛烈攻势下，冯延鲁大败而逃。陈觉、魏岑见势不妙，也各自带领军队四处溃逃。
　　福州之战竟然溃败于小小的吴越国！李璟闻讯很生气，将此视为奇耻大辱，不能释怀。他派使者将陈觉、冯延鲁捉拿到金陵。
　　看着跪在大殿上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二人，李璟说：“陈觉、冯延鲁矫诏发兵，罪恶滔天，不斩首示众难以说服天下人！来人！将此二人拖出去处以极刑！”
　　“陛下，微臣请求陛下息怒！陈觉、冯延鲁虽罪不容诛，但恳请陛下念在二人常年忠心辅助陛下，饶过他们性命。”冯延己叩首陈情道。
　　“陛下仁慈，还是将二人改为流放为好。”宋齐丘也紧跟着进言。
　　其他臣子也相继跪下纷纷为二人求情，当然，身为宰相的冯延己为了救下弟弟冯延鲁的性命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最终，陈觉被流放到蕲州，冯延鲁流放到舒州。好歹保住了性命。
　　经此一事，李璟对冯延己开始冷落。冯延己担心恩宠不再，心中忧虑，装病不起。
　　御史中丞江文蔚上奏表弹劾宰相冯延己、谏议大夫魏岑乱政，他说：“陛下自登基以来，所信任亲近之人，惟有冯延己、冯延鲁、魏岑、陈觉四人而已。皆为阴险狡诈、擅于弄权之徒，蒙蔽陛下视听，致使陛下排斥忠臣良将、任用小人。直言敢谏之辈或逐出朝堂或陷入牢狱。现今朝堂上下互相猜忌，无人敢说真话。陈觉、冯延鲁虽然伏罪，但冯延己、魏岑还在。树根没有铲除，枝干会重新生长出来。今次福州大败，究其根由，就因为这四人互相掣肘、互相算计，置国家大义于不顾。望陛下三思。”
　　李璟被江文蔚所言激怒，下诏削去御史中丞职衔，贬为江州司士参军。
　　徐铉、韩熙载一起上疏说：“陈觉、冯延鲁二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因为冯延己朋党为其求情，陛下赦免了他们。擅自发兵者如不处以极刑，今后再有仿效者将使边疆不得安宁；犯下重罪的主帅得以保全，那还有谁人愿为战争付出性命？请陛下对二人处以极刑，重振军威。”
　　李璟没有采纳将冯延鲁、陈觉赐死的建议，但碍于群情汹涌，将冯延己罢免宰相之职，任命为少傅，魏岑被贬为太子洗马。
　　韩熙载多次上书宋齐丘、冯延己一党必定会成为国家祸患，宋齐丘怀恨在心，找到机会参奏韩熙载嗜酒如命、狂妄自大，奏请将韩熙载贬为和州司士参军。
　　攻伐闽国之战，南唐夺取了除福州之外的闽国所有属地，疆域进一步扩大，但也因此留下不少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