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12、取内丹

　　第二天，趁着段北逸疗伤的时间，归音去了酆都府。
　　酆都府位于阴间的南部，在酆都城中。酆都城占了阴间四分的土地，鬼的数量也是阴府和地狱总量的两倍还多一半，此外，城中并非只有鬼，妖精，凡人，甚至神仙都可在此地遇上。
　　一进城，满街的吆喝叫卖声便钻入了耳朵里。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如织，道两旁摊铺林立，写着店名的旗子五颜六色，又各有形态。城里摆摊开铺的商贩，大多是凡人，因为他们自小便能看到阴阳两界之物，是以对妖鬼并无何恐惧。
　　归音并非第一次来酆都城，可每次来，都能令她振奋不已。
　　她买了一个鸡腿，边啃边朝酆都府走去，路过一个贩卖小什物的摊子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踅了过去。
　　“姑娘可真有眼光！这都是刚从典阳传过来的新鲜物件，阴间也就酆都城有，其他地方找都找不到！”小贩热情地道。
　　归音拿起一个挂饰，挂饰顶部是一个铜制的祥云，云下是白色的丝线流苏。她又在同种挂饰里挑了一个浅绿色的，一改讨价还价的习惯，买了两个，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袖子里。
　　正当此时，街道上出现了一队酆都府的士兵，看方向，应是朝酆都大门去。
　　小贩看归音不是城中人，便好心解释道：“谷布河出现了妖兽，把周围的庄稼全都冻死了。这几天，酆都府派了不少士兵过去，没有一次能靠近那妖兽的。唉，这么派兵不是办法，依我看啊，还不如去天上请天兵呢！”
　　归音隐约记得闹事的妖兽名为“诸寒”，她原以为并非什么厉害的妖兽，没想到现在还没被降服。要她说，他们这些小鬼，只有吃了凤凰花才有可能靠近诸寒。可她也知道，凤凰花可轻易要了人性命，就算再想立功，也没有人愿意拿命去换。反正此事有大鬼们操心，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鬼帝并非如鬼王一般，能轻易得见一面，但归音却赌他会见她。她现在是段北逸的婢女，鬼帝定会以为她来此地，是段北逸授意之故。
　　果如她所料，在府门前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前去通禀的鬼差便叫了她进去。
　　酆都府的衙堂比阴府的更为高大，公案后的“海水朝日图”用的是东海海水镶嵌，若细听，还能听到海涛声，地上铺的还是凡间皇宫才用得上的金砖。
　　鬼帝正负手站在衙堂门前，看上去如同凡人五十岁的模样，但实际上已活了一万多年。他双鬓如霜，身材高大，一双鹰眼，一只鹰钩鼻，光是站在一旁，已觉气势威严。
　　“鬼帝。”归音肃然行礼道。
　　“嗯，”鬼帝道，“可是北逸神君有吩咐？”
　　归音闻言，当即跪在了地上，“鬼王恕罪！神君并无吩咐，是属下有事相求。”
　　鬼帝眉头皱起，眼中透出一股锐利，“你好大的胆子！”
　　头顶上明显不悦的声音，压得归音眉头一跳，但她仍硬着头皮道：“鬼帝掌管阴间一切事务，除了鬼帝，无人能帮属下！”
　　鬼帝冷哼了一声，“我倒想听听，究竟是什么事，竟让你敢借着北逸神君的名义来见我？”
　　归音面露喜色，心觉有望，便道：“白石县有一少年想投生在阳间祖母身边，侍奉其终老。此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知结草衔环报答恩情，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但投生何处只能靠缘分，若少年投生到其他地方，那便不能再报祖母康由氏恩情。放眼阴间，只有鬼帝能决定投生地点，所以，属下斗胆前来，便是恳请鬼帝帮一帮他！”
　　鬼帝俯视着她，声音严厉，毫不留情，“世上悲惨之人数不胜数，若想投生何处便去何处，那天下岂非乱套了？我绝不会答应此事，你走吧，看在北逸神君的面子上，这次我便不追究你的过错。若还有下次，我定不会再饶你了！”
　　归音还想再说，鬼帝已经拂袖而去。两个鬼差走到她面前，看架势，若她不走，他们极可能会动手将她抬出去。
　　归音无法，只能悻悻返回。

　　回到无垢方时，已过了辰时，归音急忙飞向清逸居。还未落下，便听得一清幽的乐声传来。声音时而旷远，通达闳肆，时而低沉，如泣如诉。
　　归音推开院门，只见段北逸坐于廊檐下吹箫。他神情安定，无悲无喜，衣摆被风吹得微微飘动。她不忍走动，便站在门边听他吹奏。她昨天便看到了那把箫，是一支九节紫竹箫。她将袖中的流苏挂饰拿在手上，心想那箫尾还一个小孔，应是拿来悬挂飘穗的......
　　一曲罢了，归音几步走过去，又是忐忑，又是愧疚，“我回来得晚了，请神君责罚！”
　　段北逸收起箫，道：“院中颇是荒芜，便罚你好好打理一番。”
　　正巧，归音也觉得院中太过冷清，早就打算种些东西了。
　　她开心地问道：“神君喜欢什么树？”
　　段北逸微微蹙眉，半晌，他才问道：“依你看，种什么树好？”
　　归音想了想，笑道：“我喜欢月桂，一到九十月，花香四溢，在屋里睡觉都能闻到！对了，桂花还能做桂花糕，桂花茶，一点也不浪费！”
　　段北逸竟难得一笑，那本来清冷的面容，仿佛寒冰融化，看得归音竟有些晕眩。
　　“那便依你吧！”

　　晚上，月亮竟然将无垢方照得清亮。段北逸立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高悬的月亮。他已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一旁本来还站着的归音，现在却是坐在了地上，支着下巴看他。
　　“明日我要去一趟凡间。”段北逸道。
　　归音忙从地上爬起，“我陪你去！”
　　段北逸摇了摇头，“不必。南方一地发大水，我担心官府治水不慎，去看看便回。”
　　归音竟有些失落，但却将它掩了去。
　　段北逸问：“可喜欢看书？”
　　归音眼神飘忽，“喜欢......”
　　段北逸点点头，“你随我来。”
　　归音跟着他进了中堂，便见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她，“左右你也无事，认真研读一番，还能提升法力。有不解之处，问我便可。”
　　归音将书接过，心道，难不成那书架上的书当真是给她准备的？随后又想到，这些书是北逸神君给的，不懂的还能问他，不是又能和他多说些话了吗？
　　所以，之前的郁闷一扫而光，高兴道：“多谢神君。”
　　堂上正中间是段北逸平时用的书案，前方左右两侧并未放置什么东西。
　　“神君，我能不能在堂上多加一对桌椅？这样你一旦有吩咐，我就能立刻听见。我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直接问你。”归音有自己的小心思，面上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段北逸颔首道：“如此也好。”
　　归音的笑藏都藏不住，喜滋滋地便去搬桌椅了。
　　段北逸站在原地默了片刻，而后方回了房。
　　临睡前，归音突然想到了诸寒。段北逸来阴间疗伤，因体内阳气炽烈之故，而诸寒恰好是性寒的妖兽。若能将它的内丹拿来给段北逸服用，那岂不是对他的伤大有好处？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是啊，如此好的方法她之前为何没有想到？可她又突然冷静了下来，要想降服诸寒，她便需服食凤凰花。她以前只是听说过凤凰花性热，不加调剂服用之后，身体便如同被烈火燃烧。可一想到，若非段北逸为她挡了赤焰球，她早就魂飞魄散，哪里还能活到现在？更何况，赤焰球的热度不知比烈火高出几倍，她便是吃几朵凤凰花又有何不可？
　　如此想着，她便下定了主意。明日段北逸下凡之时，她便去谷布河拿那诸寒的内丹！

　　第二日，归音先去酆都城买了一种名为“日引”的药丸。此种药丸可使一刻钟内食入体内的东西，瞬间爆发出几十倍的功效。买了药丸后，她便来到了谷布河附近。只见河流方圆十里内的东西，皆已被厚实的寒冰裹住。
　　她依着手上的舆图，找到了被冰冻住的凤凰花。
　　将花解了冻，她刚要伸手去摘，却听一有些熟悉的女声道：“你不想活了？”
　　归音看过去，竟是与她有过同窗之谊的鸟妖！
　　巴掌大的麻雀化成了人形，却也不走近她，只远远地看着她。
　　归音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
　　鸟妖的眼珠转了转，道：“可以，不过若我帮了你，就算报答你在天庭救我的恩了。”
　　归音点点头，答应了，道：“若我能取出诸寒的内丹，但......又不幸没了命，你便帮我把内丹拿去无垢方，交给北逸神君。”
　　鸟妖没想这么容易就算还了救命之恩，点头如捣蒜般迅速，似乎唯恐她反悔一般。
　　归音没了后顾之忧，便摘下了几朵凤凰花，深吸一口气，放进了嘴里。花方碰到舌尖时，除了觉得味道有些类似辣椒外，并未觉得有何特别。但当它下了肚后，全身便开始变得滚烫起来。吃了两朵后，归音便脸色通红，浑身炙热得剧烈颤抖。
　　鸟妖在一旁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一只手便化作了巨大的翅膀，不停地帮归音扇风。
　　在吃下第四朵时，归音身边的坚冰开始融化了。她强撑着身子，一面继续吃着凤凰花，一面朝谷布河艰难走去。所过之处，寒冰化水，露出了大地原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