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13、凡间帝王

　　当她终于来到河边时，已吃了十朵凤凰花，喉咙似乎已被灼伤，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似乎也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这时，河面还未融化的冰块，突然裂开，而后，便见一庞然大物从河中站了起来！只见此物长着一张猫脸，蛇身鱼鳞，四肢犹如短小的豕腿，一条扇形鱼尾正猛地拍向河面，溅起巨大的水浪。它迅速扭头，如红色灯笼般的双眼，恶狠狠地看向归音。
　　归音不给它反应的时间，当即便飞向它的脑袋，抓住了它的几根眉须稳住身体后，使尽全力将匕首插入了它的头顶！
　　诸寒吃痛，猛地甩了甩脑袋，试图将她甩下。
　　她借着它甩头的劲势，将她的眉须狠狠一扯，诸寒便痛得张开了嘴。她赶紧将日引吃下，飞身进了诸寒的肚子里！只听诸寒发出了愤怒而哀痛的吼叫，尾巴拼命地拍打着水面，而后陡然一颤，倒在了河中，痛苦地翻转着身体。
　　看诸寒迟迟不吐出内丹，身体又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鸟妖心道，归音可能已经死了，不知这个消息要不要带给北逸神君？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一刻，河里的浮冰瞬间消失，河岸另一边的寒冰也开始迅速消融。一颗泛着淡蓝色光芒的珠子，从诸寒口中吐了出来，掉在了岸边的草地上。随后，一个身体亦被吐出了来。鸟妖正要飞过去将它接住，却见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将那身体抱在了怀里。还不等她看清那身影，便见他带着怀中的归音瞬间消失了。
　　归音只觉意识已被烧得涣散，呼出去的也不知是气还是火，她觉得自己便要死了。似乎过了很久，她感到一股清凉的气体注入了她的身体，舒服得令她想要叹息。
　　“归音！”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似带了些急切。
　　神君？她想要举起手，向那人示意，她在这里，不必担心。可无论她如何使力，手却始终垂落着，毫无动静。她想要出声告诉他，她拿了诸寒的内丹，可以给他疗伤。可喉咙像是被细线紧密地缝住了，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她越想挣扎，力气却流失得越快。终于，她再也承受不住，意识终于渐渐消失了......
　　当归音再睁开眼时，虽然房里仍燃着蜡烛，可透过窗户望出去，她知道此时正是白天。阴间虽然终年漆黑，可若习惯后，便能发现白日其实比黑夜要亮上几分。她呆愣了半晌，终于神思清明，明白了自己还活着。
　　虽然在诸寒肚中时，她已神志不清，可段北逸出现的刹那，她却似是清醒的。因她此时还记得他怀里清淡的气味，他有些清冷的体温......她不由得扯开嘴角，笑了。
　　独自乐了半天，她终于刚要坐起，却觉一阵接一阵的痛感袭来，身体仿佛被割裂之后，又撒上盐一般刺痛。她倒吸了口凉气，当时与诸寒大战时，还不觉得如此痛，现在休息过后，前痛后痛都一并找上门来了。
　　还要挣扎着坐起，眼角便见一白衣划过，继而丰神俊朗的段北逸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神君！”她心里高兴，又有些羞涩，昨天他可是抱着她回来的......
　　段北逸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道：“你体内含有凤凰花的烈火，我已为你化去一部分，剩下的，还需你好好调养，方可全部除去。”
　　她应了一声，轻声道：“谢谢神君，神君又救了我一次......”
　　段北逸神色冷漠，并未答她。
　　饶是如此，归音的心里仍是喜滋滋的。
　　段北逸道：“阴间怎可用你的性命去制服诸寒？”
　　归音一听，忙解释道：“是我自己要去的，和别人无关！你是因为救我受的伤，我想着诸寒属寒，可以拿它的内丹来帮助你疗伤，所以......”
　　“我乃神仙之质，所受的伤唯有自己方能调养。妖兽的内丹虽为修炼精华，但于我而言，并无何用处。”段北逸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归音冒着生命危险所做的事，与他并无关系一般。
　　归音瞪着眼，不知如何是好。
　　段北逸继续道：“我身为神，便是要守护苍生。那日若换作其他人，我亦会救。你不必太过自责了！”
　　本来是一番宽慰的话，归音听来却觉得极为刺耳，一颗心仿若从云巅直直坠入了泥潭里。
　　她哑着声音问：“真的是其他人你也会救？”
　　段北逸颔首，“自然如此。”
　　归音心底是明白的，那日情况紧急，不论是谁受到袭击，心怀慈悲的他定都会出手施救。可为何她明白，听他亲口确认，又会觉得心中有一丝又一丝的痛楚蔓延开来？
　　段北逸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异常，声音不觉便少了几分冷，“你若是还困，便再好好休息。”
　　归音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到，才出声道：“我再睡一个时辰，起来后去服侍神君。”
　　段北逸道：“我暂且不需服侍，你好好养伤便是。”
　　说罢，起身离开了。
　　归音呆愣愣地盯着房顶，过了一会儿，困意来袭，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已是傍晚。
　　她忽记起一件事，赶忙坐起，觉得身上的疼痛已减轻了不少，便下了床，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四角淡黄色的灯笼已经亮了，不知是几日前她拔的杂草还堆放在路旁。她无暇清理，眼下，她有件事急需确认。
　　来到中堂，却不见段北逸。
　　“醒了。”
　　归音转身，见段北逸披着月华，从院外走了进来。
　　她忙小跑着过去，问道：“神君，我睡了几天？”
　　“今日是第二日。”段北逸道。
　　归音松了口气，还不算太晚。
　　“怎么了？”
　　归音本不想告诉段北逸，可眼下她并没有对策，他又询问，她倒不如将事情告诉他，万一他会帮他们呢？如此想着，她将康宏礼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事情说完，段北逸脸上的神色仍旧如常，归音心中那一点微小的期望瞬间破灭了。
　　“万事皆有其因缘果报，此事若不成，你也无需介怀，尽力便可。”段北逸淡然道。
　　归音只能点头称是。
　　晚上归音辗转难眠，一是因为时间一天天过去，康宏礼的事却仍看不到任何希望。二是自己取诸寒内丹时，全然忘了若自己死了，康宏礼怎么办。是以，心中有些愧疚。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正当段北逸在房中疗伤时，一个鬼差来到了无垢方，说是鬼帝想要见她。她想着莫不是鬼帝改变了主意，便忙跟着鬼差走了。
　　到了酆都府，鬼帝仍是站在衙堂门前等她。
　　她有些忐忑地行了礼，便听他问道：“听说，是你降服了诸寒？”
　　她一愣，未想到竟是此事，“是。”
　　他沉默了一瞬，道：“你可听说过隋珠？”
　　归音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仍是恭敬地回道：“好像是凡间的珍宝，属下并不是十分了解......”
　　鬼帝道：“凡间曾有过一个随国，此国君主曾在路边救下一只大蛇。此蛇却非普通的蛇，而是西海龙王长子当怀。当时四海中最珍贵的一颗夜明珠便在西海，为了报恩，当怀便将此珠赠给了随国君主，成了隋珠。后来隋珠流落民间，遇上游方化缘的弥勒佛。弥勒佛认为自己与此珠有缘，又同情凡人轮回之苦，便给了它一道神力。但凡佩戴它之人，不但可随意选择投胎地点，前世记忆亦可保留。时易世变，隋珠落在了一原姓家族之手，而今佩戴它之人，便是当朝皇帝——原臻。”
　　归音惊喜不已！继而想到在天庭时，蛇妖曾想要原臻腰上的玉珠，想来，那玉珠便是隋珠了！
　　她忙深深地行了个礼，“多谢鬼帝！”
　　鬼帝却不再看她，转身进了衙堂。
　　她看了看天色，时候尚早，便赶忙去了凡间。

　　典阳作为凡间的都城，其繁华程度远远高于酆都城。不论酒肆茶馆，还是勾栏瓦舍，其数量相当于阴间各类店铺、游玩场所的总和。而王宫里妃嫔们的穿戴方式，喜爱的饰物，吃食经民间流传后，又会传到阴间。
　　归音是最喜热闹的，夜间偷来典阳游玩，于她已经是家常便饭。
　　可此次，她却无心闲逛，到了典阳便径直朝皇宫而去。
　　于他们这类鬼而言，皇宫最可怕的并非守卫的士兵，而是住在宫里的得道高僧。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每位新皇登基后，第一要事便是招纳高僧。原因无非是做过太多有损阴德的事，怕受他们迫害之人化身厉鬼来寻仇。是以，皇宫里僧人最多时，可达到一百多人！
　　御花园里宁静非常，无数的流萤在夜空中嬉戏追逐，仿若人间一条流动的星河。一盏盏发出黄光的灯笼被安置在各条小径旁，将本应幽深的花园照得暖意融融。
　　一座太湖石假山旁的六角凉亭里，一男子正在品茗，他面前是一张圆形石桌，石桌两旁各坐有一女子。
　　“陛下许久都没来看治业了，这几日他夜夜睡不好，哭着吵着要见他父皇。臣妾知道陛下日理万机，不忍把他带来，怕叨扰了陛下。可昨日......”左边的女子相貌温婉，语气亦是轻轻柔柔，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此时掉出泪来，“昨日他竟发了热，在床上躺了一天，一粒米都未进......”
　　“秀妃姐姐，”右边的女子面容清丽，顾盼有光，“妹妹昨日可是看到治业在知春亭玩蛐蛐呢，妹妹要是知道他生了病，定然劝他回去休息！”
　　秀妃强笑道：“这个治业，生了病也不好好呆着......”话锋一转，笑道，“说来，妹妹侍奉陛下也有五六年了，何时给陛下生个龙子？治业总是跟我抱怨，说他年纪最小，何时才能有个弟弟妹妹陪他玩......”
　　淑妃面色青黑，桌下的手险些要撕碎手中的帕子。
　　原臻将盖碗放下，缓缓抬起头。只见他脸廓硬朗，鼻子高挺，一双漆黑的眼深邃如潭。俊朗的容颜因了一双浓密的剑眉，添了几分威严，几分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