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参记》宿蝶

4、第 4 章

　　这两年，阿娘的沉疴宿疾拖得身体越来越弱了，近两次还咳了血，大夫说，没旁的办法，只能用上好的药材养着。可那好药，真的贵。阿良也已经12岁了，村里的夫子再教不了他了，得送去城里更好的学堂。可那更好的学堂，也真的贵。所以我决定拿着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去搏一搏，采参已经算是来钱的活计，可那不够，远远不够。我想好了，我得去做更大的生意：倒卖山参。山参是白云山的宝贝，南边很少见，如果我把它们弄到南边，就可以大赚一笔。
　　除了阿娘的药钱，我带上家里所有能拿出来的银钱，准备把各路的采参人和城里的药材铺都找一找，谈一笔买卖。我很清楚这是破釜沉舟的做法，但跟过往的每次一样，我没得选。出门时候，阿娘又给我几袋银钱和一封信。看完信，感觉手里的钱袋真沉。师傅和叔叔们从阿娘那儿知道了我的打算，也知道我手里那点钱根本成不了事，于是把自家里能拿的钱都集出来给了我，我无暇想他们各自的一家子又要怎么捱后头日子，我只能往前。
　　可是，苍天哪能轻饶我。我用所有的钱换了半车山参，高高兴兴运着山参南下的路上，遇到两个骗子。在他们的花言巧语之下，我被骗进了贼窝，失了所有的山参不说，还被扣在贼窝整日整日地做活，恐惧，挣扎，愧疚，自厌这些情绪天天环绕着我。身体的苦还不算最苦，心里才是。我逃不脱，连自尽都想过了，可是终究不敢也不能。我还有阿娘他们要照顾，我还有师傅和叔叔们的恩情要还。
　　熬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一个机会，一拨号称正义之士的江湖人趁夜溜上山来剿贼，被我看见。我还记得一些谢大哥曾教我的江湖人打暗语比划的动作，当时觉得有趣记下了。我比划了动作，让他们相信我是被抓来的可怜人，之后悄悄带他们绕进了贼窝。结果不小心露了痕迹，山贼也认出了我。我知道大事不妙，趁着两边恶斗逃下山来，几个山贼却不死心，一路追杀下来。我拼命跑进一个镇子，翻进一个小院里偷了一套晾晒中的女子衣衫换上，这才甩掉山贼。
　　我连夜赶回白城，在看到城墙的那一瞬间再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我知道自己衣衫褴褛一身狼狈的样子很难看，一个女子不顾形象地坐在城门下大哭很丢脸。可是我再也顾不得这些了，所有的恐惧，悲伤，无助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我断断续续的哭了很久，直到有人走近，轻轻拍我的肩：“姑娘，你还好吗？”
　　我抬起头，入眼一张美颜，面如秋月，色若春花，一双剪水瞳正盈盈望着我。她身后几个护卫神色肃然地望着我们。我整整衣衫站了起来，就看见了护卫身后那张熟悉的脸，“大哥，”那人有点茫然地看我，“谢大哥，我···我是阿何。”
　　他显然是惊住了，“你是阿何？”他走近仔细瞧瞧我，又道：“没错，你确是阿何！你这是怎么了？”
　　美貌姑娘打断他：“哥哥，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不如先带阿何姑娘回府上再说。”
　　谢晋桓点点头，有点愣神。

　　我以一个路途遇险的可怜女子身份，跟他们进了谢府。其实努力压下心头的自卑，这是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排。
　　谢家兄妹对我很不错，吃住样样不马虎。对我的遭遇也很关心，尽管我将自己的事讲得很没有起伏，也明显感受到了他们的愤怒。谢婉仪被家里保护的太好，我这样的事见得不多，眼睛里都是感伤。估计不想让我难受，她很快就出去了，剩下我和谢晋桓。
　　谢晋桓已经从我由“义弟”变为“义妹”的惊讶中回过神了，他想像往常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又觉得有些不妥收回了手：“阿何，你无需担心，大哥会帮你讨这公道！”他眼里的厉色让我温暖中又有点别扭。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大哥，你不必烦心为我出头，他朝我若有出头之日，这公道我自己讨。若我永无出头之日，这公道，不讨也罢！”
　　“阿何，你这样，不苦吗？”
　　苦，怎么不苦，太苦了，可有什么办法呢？
　　“呵，没办法的事，人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你看你跟我就是，天壤之别。”有的人，生来就人中龙凤，注定不凡，就像你；而有的人，即便只是想过最平凡的日子，也很难，就像我。
　　“不对，不一样的其实是，女子本弱，你却倔强坚强，敢做敢想，男子也少有人及得上！”
　　“大哥你高看我了，所谓坚强，不过是别无选择而已。况且，我根本没你想的那样坚强，而且常常就要哭，城门外，你见过的。有的时候，就为了一件小事，躲在床上，咬着被子，哭到声嘶力。只是别人不会听见，不会看见，就觉得我很坚强。”其实也是经历了这些，我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
　　“阿何，大哥以前应待你更好一些的。”
　　我觉得有些想笑，从一开始不好的那个人就是我，萍水相逢，坑你钱的是我，结拜后，想占你便宜的也是我。对你不好的人一直都是我。“大哥，你话说反了。我的那些恶劣的小心思，这两年，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吗？”
　　“阿何，从你给我讲人参姑娘的时候，我就知道，内心里你比谁都好！”
　　我抿唇笑了起来，笑出了泪意，第一次有人跟我说：阿何，你比谁都好
　　“大哥，你试过在深夜的大海里游泳吗？”
　　“没有。”
　　“我一直想去试一试，在深夜的大海里，向一片广阔游去，从远处看到一点光，告诉自己黎明正一点一点地来！”
　　“那我一定要试试！”
　　“大哥，我有件急事想求你。”
　　“但说无妨。”
　　“借我一些钱，我得从头开始。”
　　“很着急？不需要多休息两天？”
　　我看着他，很认真的，“说实话，我很需要休息，但是，我没办法，我更着急挣钱，一刻也不能缓。”
　　他盯着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