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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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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一声闷响,门被轰然撞开,张鹤龄与张延龄一前一后撒着欢跑进来,笑闹声霎时溢满了整座屋宇。
“跑这么急干什么。”张菀青低眉信手,玉指轻扬,听见响动,秀眉微蹙了下。
只见张鹤龄眉飞色舞地道:“宫里来了好多人!好大的阵仗,好生热闹!”
张延龄也在一旁拍掌附和:“好热闹,好热闹!”
抚琴的指尖一顿,款款流泻的琴音戛然而止。张菀青险些忘了,明日便是二月初六,是她大婚的日子,而她却还没有从这个牢笼之中抽身离去。倒不是她不想,而是那夜殷三的话始终在她耳边环绕,纵使她无牵无挂,可也不能无端累及张氏满门。
“姐姐要嫁人喽!姐姐要嫁人喽!”张延龄自顾自扯上了张菀青的衣裙,奶声奶气的叫唤着。
张菀青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寂寥的身影,一丝揪心的疼痛旋即蔓延开去。
入夜辗转,张菀青望着窗外幽晦月光,空洞而茫然。
一道黑影自月光盈盈处一晃而过,惊得她瞳仁骤然一缩,一动不动地屏住了呼吸。
“菀儿。”冰凉的触感忽而袭上张菀青的脸颊,夹杂着低哑短促的呼唤。
这声音……胸腔中莫名的火热跳动令张菀青不禁往角落中瑟缩,直直避开了那凉意。
“何故躲我?”低低的凄冷笑意传来。
张菀青心中悸动得厉害,哑声道:“一直在我府门外徘徊的,是你吧,孙公子。”
“孙公子?”他似乎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你分明认得我,菀儿,你我何时生疏至此?”他执起张菀青的手,紧攥的力度近乎偏执,骨骼处揉捏的疼痛清晰地传递着,惊醒了张菀青恍惚的思绪。
她看不清孙伯坚的神色,唯有如子夜般通透的一双眼,星星点点的斑驳阴影,透着凄凄忧愁,霎时心头一软,重重矛盾将她包围,令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个男子的确是她过去心之所往,可也是她初遇的陌生男子罢了。
“我知你心中有我,若不然,你又怎会轻易让那伙计说出你我昔日情*事?”他伏低了身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女子的脸颊,仿佛在抚摸一件珍宝。
张菀青心底愕然,此事恐怕孙伯坚也帮着添油加醋了不少吧。她掰开男子的手,冷声道:“那与你无关。”
压抑良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孙伯坚陡然用力捏紧她的肩头,几乎是从喉间发出低吼:
“你究竟为何如此待我?你可知当初我是怎么活过来的?若不是为了你,我旧疾缠身多年,死又何惧!可我没想到,我拼了命活了下来,却得知你入宫的消息……菀儿,你可知我有多心痛?”他不信,不信昔日与自己柔情蜜意的女子竟这般冷血,数年朝夕的情分,岂是说忘就忘的?
他字字诛心,令张菀青惊恐无比,使劲想挣脱他的禁锢,终是徒劳,她亦忍不住厉声相向:
“你私闯府邸,威胁太子妃,你自以为你有几条命?”
“太子妃……原来你是这般迫不及待……”他倏地松开了手,眸中闪过无数失落情绪。
“是,我就是迫不及待!我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张菀青了。”她不假思索地应承,脑海中模糊散乱的片段一闪而过,更加重她心中的纷乱纠结。
“何况当初弃我的人是你。”
她忽然轻声念了一句,仿若是出于本能的怨怼语气,细听之下,竟还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哀怨,将张菀青自己也惊住了。
“你分明在乎,又为何要逞强?”孙伯坚屈身靠近她,闪烁的眸光中再度涌起了希冀,“菀儿,听到你的这句话,我很高兴。”
他低沉压抑的声音一次次冲击着张菀青的神智。她在乎吗?她是张祎猗,她不过是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她怎么会在乎?然而花前月下,笙箫琴瑟,情窦初开,那些记忆如同星火般在她脑海中乱窜,挥之不去。
“你不要再说了!”张菀青拼命用被衾遮住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消除去那张在她记忆中盘旋的面庞。半晌,她又缓缓将被衾放下,叹道:“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我……”
话语戛然而止,一股力道将张菀青揽入怀中,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玉颈上,扣在她腰间的手更透着火热。张菀青无法再欺骗自己,此刻她的心正怦怦直跳。她推不开他,或许她也不想推开,就这样被孙伯坚抱在怀里,她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我带你离开,”他欣喜道:“天涯海角,总会有你我容身之所。”
闻言,张菀青的思绪渐渐清醒,在他耳边嗤笑道:“你想害死你我家人吗?”
冰冷的语气,仿佛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孙伯坚错愕地放开她,低声道:“是我欠考虑了。”
张菀青不动声色地离他坐远了些,“你走吧,趁我还没有喊人来。”借着月色,她终于看清了孙伯坚的半分面容,剑眉朗目,眸光出神却又入神。
趁着自己神智残存,张菀青又冷声催促道:“赶紧走,还有,你要找的张菀青,她已经死了。”
孙伯坚听到这句话,竟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渗人,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于黑暗之中……
“菀儿,等我。”
窗门吱吖作响,凉风直直地向她袭来,神思清明,张菀青不禁暗骂自己的毫无定力。细细思索,那些记忆碎片又似随着那人一同消散风中一般,思来想去,疲惫之下,她渐渐阖上了双眼。
“孙二哥,你好厉害!”粉面含春的少女婷婷玉立于凉亭之下,纯真的面庞毫不掩惊艳倾慕之色。
一袭青衣的少年在庭院之中脚步疾迅,剑舞如风。恰是英雄少年时,矫健的身手衬得他英姿飒爽。一招方毕,他收起自己的佩剑,少女雀跃地来到他身前,仰着脑袋,半分娇羞、半分爽直地问道:“孙二哥,菀儿弹琴给你听可好?”
少年一改肃杀神色,语气里似藏着万分宠溺,笑道:“自然好,我家菀儿的琴声最是动人!”
梦境零碎而纷杂,张菀青蓦然清醒,摸了摸冰凉的脸颊,竟一片湿润。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她终于又沉沉睡去……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初六,大明朝的东宫太子正式奉旨迎娶河北兴济张氏女张菀青为太子妃。
尚在天色暗沉,北风呼啸之时,张菀青就已经被嬷嬷丫头们从床上喊了起来……敛容穿衣,梳妆打扮,嗡嗡声不绝于耳,张菀青闭着眸子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任由一群下人折腾。
脸上突然被一股力道掐得生疼,睡意半褪,张菀青颇有些恼怒。
“延龄,过来!不许闹腾!”金氏呵斥道。
张菀青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单手支着脑袋,目光悠悠地打量着张延龄憋屈的小脸。
“我不想姐姐嫁人!”张延龄忽然大喊起来,抱着张菀青不撒手,“姐姐是我的,姐姐不能嫁人!”
张菀青彻底被他逗乐了,摸摸他的脸蛋儿,笑道:“那姐姐不嫁人了好不好?”
“菀儿!”金氏无奈地斥道,一面连忙让乳娘将张延龄抱走,“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再说这傻话。”
头饰沉甸甸地戴在张菀青脑袋上,满目珠翠晃得她有些恍惚,“娘,”张菀青苦笑道:“我真的不想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