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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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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没有回答。
两厢沉默良久,他又启唇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张菀青挑挑眉,不置可否。
“大局已定,凭你一己之力是改变不了的。”他的语气有些严肃,“再如此任性,害的便是你张氏满门。”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仿佛生死不过一念,却令张菀青不寒而栗。
马车很快停在了张府前,张菀青注视着车驾徐徐远去,心底埋藏着无数个困惑无从解答。而最令她心惊的,是今夜这场行刺,究竟是谁要害她?
月光旖旎,不远处的角落里,一抹幽暗的身影隐匿于月色之中。张菀青其实早已留意到那人,他似乎窥视自己许多时日了,可那人此刻却并无要离去的意思。张菀青含笑转身,迈入了府门。
“姐姐!”张鹤龄最先瞧见了张菀青,他瘦弱的身躯蜷缩在金氏怀里,母子二人正一同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琰儿双眼红肿地站在一侧,面有戚戚。而张峦闻声抬头,眉目间满是盛怒。
张菀青心思一横,步调沉沉地走到张峦面前,放声泣拜道:“爹爹,您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啊!”
众人无不异样地看向她。
张延龄颠颠地跑到张菀青身边,抓着长姐的胳膊,嘟嘟囔囔道:“哥哥姐姐不带我玩!”
张菀青不理睬,继续哭诉道:“菀儿遭歹人抢劫,险些见不到爹娘了啊!”
众人皆惊,金氏早早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上下打量,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忧惧。
“此话当真?”张峦眉间一蹙,半信半疑道。
张菀青哭得愈发委屈,“女儿怎敢撒谎!您瞧,现下腕处还痛着呢!”说着便卷起衣袖伸出白玉似的胳膊,确见纤细的手腕关节处红肿一片。
金氏唉哟一声,紧张地上前细细察看她的手腕。
“当真有如此狂悖大胆之徒!”张峦浓眉紧锁,斥道:“天子脚下,年节未过,还有没有法度可言!”
“你个贱奴!”金氏忽然尖声叫骂着,一脚将琰儿踹倒在地,抬手便甩了一个耳光,“都是你干的好事!若不是你没看好小姐,她怎会出事!”
琰儿脸色涨红,大气也不敢出,只一个劲地磕头。
张峦眸色微动,张菀青更是心惊肉跳,忍不住上前拉住金氏,劝道:“这都是我的主意,不关琰儿的事!”
“你还护着这个贱奴!”金氏气急败坏地推开张菀青,一把捏住琰儿的下颌,目光中透着凌厉,似乎恨毒了琰儿般,指着她大骂不迭:“贱奴!不知廉耻的东西!”
“琰儿知错,求夫人宽恕!琰儿知错了!”琰儿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已几乎要抠出血来,忙不迭地扑倒在金氏脚下,俏丽的面容因额角流淌的鲜血而显得格外狰狞。
金氏厌恶地看向她,即使透着狼狈,这副面孔依旧年轻貌美得令自己妒恨。
“够了!”一直沉默的张峦忽然厉声斥道:“你何须如此口出怨言!”
“老爷……”金氏身子一颤,目光飘忽地看向张峦,牵扯出一抹幽长而隐晦的怨怼,终不再言。
“全府上下人等,都不许再随意出府。”张峦沉声命令道,“府中也需得严加戒备。”
底下众人神色各异,心思惶惶地应道:“是。”
张菀青瞧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小人儿,哭哭啼啼地冲上前将他抱在怀里,“我的好弟弟!还好你没事!若是你同我一道出了些什么差错,我可怎么跟爹娘交代啊!”
张鹤龄显然受到了惊吓,躲在张菀青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涕泪横流,一时怎么也止不住。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张峦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他岂会看不透女儿这一招先发制人?可一见姐弟二人这般可怜模样,饶是张峦再铁石心肠也都无心责备了。
自此之后,张府的生活重归平静,仿佛张菀青在元宵夜所遭遇之事只是一场梦一般。初春里的阳光逐渐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显得格外清晰,格外耀眼。但大地的温度却是令人刺骨的寒,竟是怎么也热不起来了。
张菀青坐在庭院前拨弄着她收藏的一把古琴,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盈灵活,多亏了殷三给她的那瓶药,此时她手腕的伤虽还未好全,但指尖流露的音色已如山泉般清亮明透。如此娴熟的琴技,仿佛与生俱来般,必然是她在过去曾苦心孤诣练就的。
“小姐,吉服已经送来了。”
张菀青抬头,见是阿九,不禁疑惑道:“琰儿又去哪了?”
“琰儿应是在老爷那儿伺候着。”阿九回道。
张菀青脸色一沉,嘀咕道:“老爷那儿用得着她?”自打那夜金氏对琰儿如此苛待怒骂,她便怀疑二人之间有什么过节。金氏纵然跋扈,也不至于如此为难一个侍女,且此事她总觉得和张峦脱不了干系。
“琰儿……”阿九欲言又止,“小姐您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张菀青收起琴谱,和阿九行至庭院,只见那片隐秘的桃花林内已绯色含春无数。也不知怎的,今年的寒季格外漫长些,花骨朵却已耐不住寂寞争相探了出来。
想到自己婚期如期将至,张菀青低头抿了抿唇。关于她和孙伯坚的坊间谣言一度喧嚣尘上,甚至传闻他二人暗中苟且,可空口无凭,这些谣言竟在短短数日内就被压了下去。百姓窃窃私语之声虽不绝,但一时无人再敢当作明面上的谈资。张菀青思来想去,只能联想到是那夜救她的那名男子所为。可他说他叫殷三,张菀青却是半分也不信的。
“老爷,奴不是不愿……”低颤的女声自林间传出。
张菀青步伐一滞,拉着阿九伏低了身子。
“怎么?你早已是我的人,做奴做妾又有何分别?”
是张峦的声音!张菀青一惊,身子僵在了原地。
“可夫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女子泣不成声,在这偌大幽然的桃花林之中显得格外森然。
张菀青自那稀疏林总的片片桃色间放眼细细望去,那内衫单薄,嘤嘤啜泣的人儿,当真是琰儿!
他们二人……张菀青瞠目结舌。
只见张峦将身前瘦弱的女子扶了起来,揽入怀中,温言宽慰道:“你如今怀了我的骨肉,她岂能不准?既是我张氏血脉,将来必入我张氏宗祠,她敢不准?”
骨肉?!张菀青当下险些惊叫出声,难怪……难怪金氏如此厌恶琰儿,处处针锋相对。
张菀青按捺住心底的震惊,和阿九四目相对,却未见阿九神色有异。她拉着阿九离开庭院,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
“夫人也知道了?”
“是。”
“那琰儿怀孕一事……”
“奴不知。”
张菀青愕然地看着她。听到这么爆炸性的八卦,阿九也太淡定了吧!
“走,去找我娘。”
张菀青拉着阿九来到金氏屋中时,金氏正撑着脑袋小憩,听到声响,睁开了眼,见张菀青唇色苍白地走进来,轻斥道:“眼见大婚的日子愈发近了,你身子弱,还穿得这样少。”
阿九到一旁添了些炭火,屋子里总算暖了几分。
张菀青见金氏面色上是无法掩饰的憔悴,想必是替她的婚事操劳的缘故,便也关切道:“娘也辛苦了,可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还是你最体贴。”金氏笑道,“娘瞧呀,阿九伺候得你挺好,她为人稳重,到时你便带她入东宫吧。”
金氏的话状似无意,张菀青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心底只觉得金氏那抹笑格外刺痛。
“那琰儿呢?”张菀青终究问了出口。
金氏闻言,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她,眼底是道不尽的复杂情绪。
“您打算如何处置琰儿?”张菀青又继续追问道,她攥着衣袖的指节有些泛白,毕竟金氏行事狠辣,焉知会做出何种事来。
“处置?”金氏闻言,兀自笑出了声,笑意牵强而悲凉,“她如今怀有身孕,我能奈她何,让你爹纳了做妾便是。”
张菀青清楚地看见,金氏狭长媚然的眼尾,此刻,竟缓缓溢出一滴泪来。
今日的桩桩件件,几近荒唐,张菀青只觉得胸口压抑得难受,由得阿九搀扶着她回到自己屋中。
“阿九,这样的事,在这里并不稀奇,是吗?”恍惚中,张菀青忽然开口问道。
阿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答道:“老爷不过而立之年,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是寻常。”
“小姐这是去了哪?可叫琰儿好找!”
屋门被推开,琰儿捧着手炉,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阿九妹妹也在呀。”
张菀青冷冷地瞥了一眼她穿的衣裳,针线细密,样式媚而不俗,脸上妆容更是精致,早已无往昔小女孩的纯然模样。
琰儿见她面色怫然,不禁有些疑惑,“小姐这是怎么了?”
张菀青挥了挥手让阿九先行退下,遂正色道:“你刚才又是去哪了?”
“方才奴去东厨看了小姐的午膳呢,自打徐管事走后,这些琐事总得有人盯着。”琰儿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张菀青愈发阴沉的脸色。
“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琰儿的嘴微微张了张,如鲠在喉。
张菀青直直地看向她,灼灼目光似要将她看透一般,“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病重时?还是那次我翻墙跌落?抑或早在我选秀之前?”声声质问,逼得琰儿面红耳赤。
通—的一声。
“琰儿知错了!”琰儿颤着身子跪倒在张菀青面前。
“我还一直当你胆小怕事,没想到你如此不安于本分。”张菀青轻笑一声,俯瞰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女子,眸中温度骤降如同窗外寒雪,“那是我的父亲啊!”
“琰儿有负小姐恩情。”琰儿潸然泪下,不敢抬头看她。
良久,张菀青俯身触碰到琰儿冰冷的指尖,细细端详着这双因冻疮而发肿通红的手。
“你可有将我失忆一事告诉他?”
“没有!”琰儿伏着身子,连连摇头,“小姐千叮万嘱,奴不敢告诉。”
张菀青捧着她的手,凑近了低声道:“那孙伯坚相救一事,是你说的吧。”
琰儿支支吾吾,将身子越伏越低。
“我还以为,你会是我在这的第一个朋友。”张菀青的眼底布满失落,叹道:“你且起来,往后那些粗使活就吩咐别人去做吧。”
“小姐……”琰儿欲言又止,终究鼓足了勇气说道:“奴是真心爱慕老爷的。”
张菀青眉目冷然,末了,喃喃道:“谁又不是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