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薄》半帆残月

61、第五十九章

　　告别孟宇垣和沮渠呼蒙，寒玉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九原县的醉云居也是得了山庄命令要备粮备药的，她需要问问掌柜进行得如何了。这些事情没有背着其他人，当雍王和万俟皔看到醉云居那个看着懒洋洋总是眯着眼晒太阳的掌柜，突然麻利地从柜后面的软垫上爬起来与寒玉行礼，口称三当家，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你们早知道？”看到尉迟凛和张十九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万俟皔问。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怎么就忘记了北平王世子几年来一直在山庄求医呢，而张十九原本就是山庄人啊。万俟皔挠挠脑袋，估计这事自己父亲也清楚，只不过一直没与自己说罢了。

　　相比万俟皔单纯的惊讶，雍王惊讶之余就有些沉默了。他知道五皇兄从尉迟平手中得了不少好东西，那是个武痴，爱好的也都是与兵刃盔甲相关的东西。山庄的庄主相传是个神医，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山庄既有数一数二盔甲兵刃的打造技术，又身负天下闻名的医术，如今又有了一个遍布中原的客栈。

　　这个客栈不仅仅是个客栈，它的背后还代表着无数商路的脉络。只要醉云居的小二随口打问几句，走商的商客自然会知无不答，只要山庄吩咐一句，各地的消息全都会最快的速度汇集到他们的手中。

　　更不要说之前叶郡马献出的药材与粮食，以一家之力拼凑出的药材粮食，竟然可以满足豫州赈灾的需要。

　　雍王垂下眼帘，后背有些发冷，武艺高强，医术高超，财力惊人。这山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笼络了多少的能人异士，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什么目的？

　　寒玉没有察觉雍王的异状，与掌柜交待完之后这才与其他人笑笑，脸上带着些微疲色。为了给雍王和万俟皔赶制出两件里衣，她已经连续好几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再加上白天还要跟上大伙一起赶路，此刻恨不得马上倒头大睡。

　　尉迟凛体贴的开口：“这几日就属玉儿你最辛苦了，我已经吩咐下面烧些热水，我送你回房你早些休息吧。”

　　哪怕在梦里他也从未有这般体贴的时候，寒玉有些呆愣地点点头，就顺着他扶着自己小臂的手往前去。张十九笑得一脸荡漾，刚才给世子说的果然管用，没看三当家都懵了么。

　　“三郎，你了解叶郡马此人吗？”

　　吹了灯，雍王半晌也没睡着，翻来覆去的，脑子里总有一根弦绷着。听旁边万俟皔呼吸声音愈发沉了下去，知道他将睡未睡，正是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忍不住就开口了。

　　“啊？”果然，万俟皔的声音又绵又软，带着几分迷茫的鼻音：“姑父啊？我听父亲说天底下就没有他老人家做不成的事，聪明得很。”

　　天底下就没有叶赤风做不成的事？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啊！

　　若是有一天，叶赤风当腻了一个小小郡马，想要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是不是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边万俟皔还在断断续续得说着，似呓语一般。

　　“……为了得到姑母……他老人家宁愿放弃……屠耆王……”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雍王也听人说起过，当时只是说叶郡马领得不过是一路偏军，也并非是主战场，但在他退兵之后匈奴人没有讨得任何便宜，也只能悻悻退出魏国的土地。虽然最后魏国嫁了个郡主到匈奴，但是和亲的叶郡马却偏偏与匈奴本部闹僵了，脱离了匈奴投奔魏国来，这样算起来，还是他们大魏国赚了。

　　只是没想到，一直以为的在匈奴不得宠受排挤的叶郡马，竟然是单于属意的屠耆王。那他放弃高贵的地位，来到魏国郁郁不得志，只能闲散度日，是否有其他的打算？

　　最重要的是，父皇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万俟皔的声音越来越弱，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雍王还是毫无睡意，又翻了个身，突然想到叶郡马来魏国这么多年除了游山玩水就是做生意。除了和文定侯府走得比较近之外，再没有与任何朝中大臣有所牵连。

　　本就是一样的血脉，文定侯万俟家是绝对不会背叛拓跋家的。

　　雍王心里这才安定下来，有万俟家看着，就算叶赤风想翻天，头一个跳出来大义灭亲的就是万俟家。

　　自己只要盯着点，有什么苗头就立刻掐灭，然后再把他背后的势力收拢来，大魏铁骑定然能傲视群国。

　　这么想着，渐渐地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听着万俟皔的呼吸声，嘟哝了一句，也跟着睡了。

　　入了长夏，越往南走，天气愈发闷热，头顶阴云氤氲，一团混沌乌压压的盖在天上。路旁的流民也不再是三两成伙，而是更多人聚集在一起，排着蜿蜒地长队在道旁慢吞吞地挪移着。

　　“这鬼天气。”万俟皔嘟哝一声。

　　雍王沉默，其他人也都沉默着，自打进了并州几乎天天看到道旁有人倒下，几个年轻人早不复刚开始那般朝气蓬勃。

　　并州也自打入春就开始旱着，如今那雨云就在头顶上悬着，偏偏一滴也不肯降下来。其实降下来也无济于事了，错过了播种的时候，就算能发出苗来也长不出粮食。

　　不过还好，并州有九薮之一的昭余祁，虽然如今湖面缩小不少，却也足以支撑一方不至于断粮。靠着昭余祁周围一带的农田，并州刺史征粮调度，当地百姓日子并不算太难过。相比勒紧裤腰带还能度日的并州百姓，那些一路乞讨而来的灾民就没这么幸运了，现在豫州和徐州两地都出现了时疫，几地郡守纷纷将城门封闭，生怕灾民入城将时疫也带入城中。

　　被寒玉不顾尊卑喝退数次，甚至看到栖云县君毫不犹豫地将一个倒卧在地的灾民斩杀，尸首就地焚烧。雍王这才明白此趟差事并不是那么好接的，若是没有栖云县君在这里，他们一行人恐怕早就染上时疫了。

　　整个过程，尉迟凛就默默站在寒玉身后，她挥剑的时候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怒火和杀意令他震撼。这种杀气不是江湖当中的，而是经过战场上的千锤百炼视杀人无数才能积淀而成的一种杀意。

　　尉迟凛心中不住下沉，玉儿没有上过战场，顶多算是经历过几次山匪劫道，这杀意是从何而来？

　　“玉儿，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着你爬树，结果害得你摔下来扭伤脚腕还留了疤的事情吗？”

　　半路上，尉迟凛突然张口。

　　寒玉奇怪地看了他半天，就在尉迟凛心愈发下沉的时候她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带我爬树了，那疤不是学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落下的么？”

　　“是我记错了。”尉迟凛缓缓长吐一口气，心又回到了原位，看到张十九满脸疑惑，只轻轻摇了摇头。

　　“世子，你在疑心小玉儿？”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张十九实在忍不住，问起白天尉迟凛试探寒玉的事情。

　　尉迟凛沉默片刻才开口：“你不觉得玉儿她变了么？”

　　变了？张十九想了想，近几年他还真没和小玉儿打过什么交道，不过一个总角垂髫的小娃娃长到十七八的大姑娘，总会是要变的吧！

　　于是张十九诚实地点点头，在尉迟凛期待的眼光中说：“女大十八变，小玉儿变成大姑娘啦！”

　　就这答案？尉迟凛眼中的期待之光咻地熄灭了，张十九是不是有些太粗心了？

　　“今日得了时疫那病人，玉儿说杀就杀了，没有一丝手软。”

　　张十九一听，这才明白世子在别扭什么，正色严肃道：“小玉儿这事做得没的挑，换做我也定然毫不容情。那人明知自己身患重病，偏偏还要往你马前撞，这种心怀恶意之人若是轻易放过了才会铸成大错。”

　　话虽如此，可出手的若是他们几个男人也就算了，为何偏偏是玉儿，她小时候虽然娇蛮却并非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眼见尉迟凛沉默不语，张十九知道症结所在，遂说：“两位老庄主虽然对咱们和善，但世子并不了解他们都经历过什么，小玉儿是他们手把手亲自带起来的，能有这番决断我张十九并不意外。说实话，小玉儿这样我才放心，她十二岁就出门，哪有那么小的丫头孤身一人在外游历的，若是没些手段，还不被外面的人欺负死。若是世子因此对小玉儿心存芥蒂……”

　　“十九叔你误会了。”见他越说越激动，尉迟凛连忙打断张十九，解释道：“玉儿不管如何变，她始终还是玉儿，我累得她孤身飘零，到如今难道还要她来护着我么？”

　　见尉迟凛厉声低喝，张十九暗自嘀咕：白日里你可没认出那人是得了时疫的，若不是小玉儿当机立断，几人真染了病，可就麻烦了。嘀咕归嘀咕，到底是自己误会世子在先，此刻也不好说什么。

　　“玉儿她……”尉迟凛叹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担心说出口。

　　他担心的，是她身上本不应存在的戾气。

　　张十九也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和世子争执，换做旁人对小玉儿有什么意见他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尉迟家的人若是对小玉儿这样，他是断然不干的。

　　与此同时，满心震惊的还有雍王与万俟皔。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栖云县君拔剑斩人，雍王当时脸上就变了颜色想要阻止，却被她凌厉得目光瞪了回去。

　　那是正午时候，他们刚寻了个阴凉地方歇脚，还未及下马，便看到树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跌跌撞撞就冲了过来。

　　说是冲，却更像是喝醉的人站不稳栽倒过来，正往尉迟凛那里扑了过去，似乎想要抱住骑在马上尉迟凛的大腿。栖云县君刚一看到这人，立刻就踹了尉迟凛坐骑一脚，那马儿就势往前颠了几步，恰巧躲开那人。

　　“诸位大人，给、给口吃、吃的吧。”他摔在地上也顾不得呼痛，只一味讨食，声音沙哑，脸上一片脏污，根本看不清长相。

　　见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自己心生怜悯，下马想要上前将那人扶起来，却被栖云县君拦住了。

　　“麻烦大郎帮我牵马。”她根本不容自己拒绝，便将手中缰绳硬塞了过来。

　　想我堂堂雍王，竟然就这么被当做马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