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终正寝》释加安

17、往事6

　　三日后，父亲进宫。只是几日不见，父亲却显得越发苍老了。我将他扶上座椅，斟了杯茶，屏退众人，接着自己也端起一杯，慢慢喝了起来。

　　“父亲，前朝太子您觉得如何？”

　　父亲的动作明显一滞，他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我，说道：“芝兰玉树，文武双全，是百年难遇的仁君之相。”

　　这段对话是非常不和规矩的，毕竟自古以来便是后宫不得干政。我本以为父亲不会回答，可现在看来，父亲是决定要告诉我些事情了。

　　“既然如此，”我眉眼低垂，轻撇着茶水，话语着实停了一阵儿，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父亲为何选择段尘伧呢？”

　　父亲的眼神中露出些许挣扎，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不堪的过去，却只是一瞬，便重归清明。“君王要始终以天下为已任。为君者，为民也。君王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整个朝堂，关乎着整个国家的黎民百姓。然而国家之大，单靠一个仁字，不可。君王更要是天下之主，要在万人之上，要有统治百官的魄力，有杀伐果断的决心。君王之心，只能装得下天下，其他的都不该占有位置。这个天下是大部分人的天下，为了大部分人，该舍掉一小部分人。前朝太子做不到。”

　　“是，他若是做到了，萧九便不会出现在我们家，段尘伧便不会活到现在。”我想起那时萧九被打发出府后，我将他带回来，父亲在书房里和我的对话。他当时的欲言又止，现在我才看明白。“可是，父亲，我和萧墨仪，也是该被舍掉的那一小部分人吗？”

　　“皇后。”父亲站起了身，又慢慢跪下，对我行了很是端正的君臣之礼。侍奉了几代君主的父亲，他早已身不由己了。

　　“父亲快起。时候不早了，父亲回去吧。以后女儿不能侍奉左右，父亲注意身体。”此去一别，再见未有时。

　　父亲走了。没有回答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其实答案不重要。一切都发生了，所以一切都太晚了。

　　我站在窗前，目送着他的离去。天色渐晚，橘红色的晚霞爬满了整片天空，又慢慢暗淡，黑色最终吞没了所有。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父亲，不会回来了。

　　再睁开眼时，我适应了一阵，感觉才慢慢回归身体。轻眨了几下眼睛，让眼睛聚焦，看到有些陌生的床顶，这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萧九的妾室，这一觉睡的委实有些久了。

　　“夫人，您终于醒了。”身旁传来丫鬟的惊呼，“我去叫老爷。”她口中的老爷，便是萧九了。一口一个老爷夫人的，莫名让我觉得不太舒服，像是已经活到了父亲母亲的那个年纪，可明明我才二十二岁，虽说也不年轻，但还不至于老吧。来不及叫住那丫头，她已经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倒是有些像小时候的萧墨仪。我无声的笑了笑，想着罢了，叫也是叫不过来的，她试了这一遍，下次便知道了。

　　睡的太久，身上越发酸痛，我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这被子还是一片大红，未退喜色。脚刚沾地，一阵麻意立刻窜上心头，双腿一软，就要扑倒在地上。就在这时，胸前横插来一双手，将我搂过，我惊呼一声，倒在了那人的身上。

　　“夫人，您没事吧。您睡了这么久，不能一醒来就下床的，您看，您这不就头晕了吗，幸亏我叫了老爷过来。”这丫头是真的话多，一开口就没完了。

　　“好了，我没事。”我忍不住开口打断她。感受到身后人的心跳和体温，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萧九。也是难为他，无时无刻都要做点样子给旁人看。我撑着板凳，从他身上起来，理了理混乱的里衣，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更衣，头发也是乱成一团，对他欠了欠身子，说：“老爷见谅，妾身前几日待嫁，有些劳累，昨夜一放松，睡的太舒服，就睡的久了些。待妾身洗漱更衣后，便去给大夫人请安。”

　　“昨夜？睡的久了些？安安可知道，今天已是我们新婚第三天了？”

　　“第三天？”我不敢相信的转头看向那小丫头，见她点了点头，才终于相信我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本来我就打算好了要混吃等死的。这样睡就可过了三天，也不失一种好方法。

　　“安安，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萧九伸出手，想要握住我，旁人看来也是一副好夫君的样子。我实在没有陪他演戏的心思，径直走向床边，坐了下来，说道：“无事。老爷不必挂心。”

　　萧九的手慢慢垂落，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从门外走进了一个人。来人端正清丽，一头乌发束起，一袭红衣更衬肤白貌美，身边的丫头半抬着手，稳稳的扶着她，一步一步逆着阳光走进了我和萧九的喜房，比起我倒更像是主人，不过说起来，她也确实是，萧九的正妻，自然是这整个萧府的女主人。

　　我身边的丫头早已对着李三思行了礼，接着就扶着我的手将我半强迫的从床上拉了起来，是要叫我也行礼的意思。这丫头倒是机灵，但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待会一定不能忘记问问她。不过眼下这情景，我好像是愣的时间过于长了，看起来像是给大夫人甩脸色一般。眼看着李三思的丫鬟已经有了开口发难的意思，我连忙欠了身子，对李三思说道：“给夫人请安。妾身这一觉睡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未能及时去给夫人敬茶，请夫人责罚。”

　　“安儿快起，我哪能因为这个就责罚你呢。身子可还好些了？是我疏忽了，你那日没有按时起来，我就应该给你请个大夫，否则你也不会一直到今天才醒。”李三思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很是让人觉得舒服，我就这样对她生出了很多好感。

　　“谢夫人宽宏，妾身觉得身子已无大碍了。”

　　我一直没有去看萧九的脸色，不过他自从李三思进来也确实没什么动静，不知在想什么。

　　“安安，既然已经醒了，我们就一起出去走走吧。你睡了这么久，该活动活动的，对身体有好处。”萧九突然出声，手也已经牵上我的，就要拉着我走出去。我避开了他的手，脸上扯出了个笑容，对他道：“不用了。妾身想一个人待一会，还请老爷可以应允。”

　　“老爷，就让安儿自己静静吧。睡了这么久，刚醒来头一定很晕。我们先回去吧。”还是李三思开口给我解了围。我真是忍不住羡慕萧九的运气，是真的好啊，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个女人对他尽心尽意。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萧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和李三思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