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终正寝》释加安

18、访客

　　醒来之后的这几天，我的身体并未出现什么异常，便也没有再去在意这长长的一个梦，毕竟这梦里的事情不想回忆第二遍。我每天没什么事情，就待在这一方院子里，倒像是又回到了冷宫里。不一样的地方是，萧九来我这里的次数比段尘伊去冷宫的次数倒是多得多。我醒来的第二天，萧九也来了我的小院，还带来了一封信，是父亲写的。原本新嫁娘新婚第三日是要和夫君一起回门的，只是因为我身份特殊，现在的我明面上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见父亲了。

　　我与父亲自那日在栖宁宫一别，便再也未见过面。我将那封信好好收下，却不曾打开。它和绿竹给我的那本父亲的医书放在一起，被束之高阁，像是一个永远不会被发现的秘密。

　　空闲的时候，我就和妙音一起研究药材。妙音就是我身边那个话很多的丫头，这名字倒很衬她，我很喜欢叫她妙音，然后跟一句“闭嘴”，她就会鼓着两腮，瞪着圆圆的眼睛，小脸憋的通红，捏着粉拳，跺着小脚，像我表示抗议。不过她确实不敢违背我的命令，因此这个游戏屡试不爽，是我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了。所以我很是在乎这个小丫头，总忍不住逗逗她，让这个院子看起来热闹些。

　　那天，我正和妙音一起讨论冬虫夏草这种东西怎么才能在我的小院里长出来，外面的小厮突然跑过来说有人来拜访我。我在这待了许久，早已不顾及形象，当下一身衣裳混乱不堪，刚想让那小厮代我回绝，来人已经走进了我的院子。

　　“夫人好兴致。”那人脚步不停，走到我跟前，接过了我手中的药铲，掂量了一番，然后插到了地上。

　　我愣住了，来的人是绿竹，带着萧墨仪面具的绿竹。

　　“左等右等等不到夫人主动找我，我便自己过来了。”妙音搬过来一个小板凳，绿竹施施然坐下，对我一笑，“本以为夫人看到那书，该是迫不及待想找我问清楚，倒是我想错了。”

　　“绿竹...”我一时语塞，想起那本医书里的缺页，当下就想问个明白，可面前的这个绿竹当真值得信任吗？从不曾听说本朝太后宠信过什么人，绿竹是如何博得太后信任，甚至当上了郡主的？

　　“夫人还是叫我青萝吧。”她淡淡的说道。我情不自禁的想要抬手摸摸那张脸，但是又看到自己一手泥巴，只能作罢。绿竹却是看到了我的动作，伸手牵住了我，摩挲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夫人近来过的可还好啊？我瞧着夫人倒是挺快活的。”她突然语调一转，冷冷道：“夫人如今是想就这样活着吗？逃避？躲着？任由那个凶手逍遥？原本以为夫人虽是天生冷清的性子，对她定是不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忘了她的死，自己安心的过日子了。”

　　我心里一恸，面上却不动声色，“逃避又如何？报仇又如何？身为相府的女儿，她和我的人生都是身不由已。她的死是父亲的选择。如今，你道我又能如何？”

　　“呵，”绿竹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看着我的目光透出一丝怜悯，“真不知道该说您通透还是愚蠢，您果真认为自己的父亲比起女儿更爱权势地位？”

　　“不。我的父亲不是更爱权势地位。他是爱这个国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夫人是觉得萧墨仪是为国牺牲了？”她像是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夸张的大笑起来。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心里的那些疑惑又通通冒出。

　　“难道不是吗？萧九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父亲为了扶持他，断然不会允许萧墨仪嫁给段尘伊，所以想要让她假死逃离。只是那天晚上因为萧九出了变故，导致萧墨仪身死。为了保全萧九，父亲只得说萧墨仪是突发急症。这些都是因为父亲相信萧九该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那个变故是什么？夫人可知道？确是因为萧九吗？”

　　“不知。”

　　“所以萧墨仪的死不是为国。是死于那场变故，死于一个未知之人。”

　　我浑身血液倒流，脸色惨白。一直不想面对的事情被绿竹说了出来。没错，萧墨仪不是因为父亲而死，是那个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变故导致了她的死亡。在父亲的选择中，她该自在无忧的度过下半生的。我潜意识里认为那个人是萧九，但我不想找他报仇，我甚至认为我和萧九的孩子是来替萧九还债的。我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我以为自己可以无欲无求了。可是，我还是嫁了萧九。

　　所以，我是因为不愿面对真相，为了克制自己记恨萧九，竟然就这样逼迫自己，让自己相信是父亲为了国家作出的选择导致了萧墨仪的死亡。

　　原来我，是这么喜欢萧九啊。因为他，我竟然连萧墨仪的死都可以不追究。

　　是我心盲，眼盲，竟然辜负了那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女孩。

　　萧九，萧九，萧九。我年少青春时遇到的那个萧九。对不起，我要学着把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