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终正寝》释加安

16、往事5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我与段尘伊一起长大，从未见过前朝皇三子段尘伧，皇长子段尘寅却是见过几面的。他出生时，先皇还未继承大统，但段尘寅自小便被教养的很好。他从不与段尘伊一起偷跑出皇宫去玩，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永兴十七年，我15岁。那年西夏作乱，边境战事吃紧，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当地的官员却在这种紧要关头，贪污军饷，致使将士上阵力不从心，一败再败。太子段尘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殿前请命，立下军令状，不破西夏定不回。

　　年轻的太子披袍挂帅，奔赴西北边陲。他心里装着永安国黎民百姓，想着一定要拼劲全力护他们周全。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永兴国与西夏打了大大小小三十余次战争，每一次段尘寅都冲在最前面，他的刀永远最锋利，他斩杀的敌人永远最多，他身上的鲜血永远洗不净。边境捷报频出，民心大悦，百姓对太子的拥护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他们盼望着即将成为君王的段尘寅会是历史上最仁爱、最开明的君王，那会是民爱君，君系民的日子，他们会有更幸福的生活。所以两年后，段尘寅班师回朝的那天，京都百姓们早早的挤在街头，伸长脖子，欢呼着，翘首以盼的等待他们的太子出现在街角。

　　可是那天，他们等了太久太久，终于等到太子的消息。他们爱戴的太子，死在了回朝的路上。是敌国刺杀，凶手被就地正法。然而这些他们从未亲眼看见，他们能看到的就是一口很大很黑的棺材，里面躺着那位为国为民的太子。

　　“安儿，我总是后悔生在帝王家。我其实啊，很喜欢那段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第一次见到萧九，我就知道他是段尘伧，但我没告诉你们。因为我想，他大概也是觉得宫里太无聊了，才像我一样偷跑出来玩。我以为这样也好，因为我们的大哥啊，会成为永兴国的下一位君主，他会做的很好，至少比我好。有他在，我就可以永远不用承担那份可望不可及的责任，做个闲散王爷。那时候，我以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仪儿喜欢上我了。”段尘伊喝的大醉，他拉着我的手，又说又笑。我感受到他抓着我的力气越来越大，“可是，他死了。两年，我与他分别两年，再次见面就是那口恶心的棺材。我好恨杀死他的人，我甚至想冲到西夏，杀掉那个狗皇帝。可是，你知道吗？不是他，不是西夏的狗皇帝，不是什么敌国奸细，我的大哥不是死于国啊...”他的声音太过悲凉，没了人气，酒杯早已滚落在地，泼出一滩酒迹。我跪坐在他身旁，心渐渐沉了下去。

　　“就是那一天，大哥的生辰日，我去看望大哥，却听到父皇跪在大哥的排位下忏悔，他说，是他派人杀死了我的大哥。哈哈哈哈哈哈...我可怜的大哥啊，死在了自己的父亲手里，因为他挡了段尘伧的路啊！”

　　“就是这个东西！”他抓住头上的冕冠，生生扯下来，塞进我怀里，“这象征着王权的东西，这个王位！害死了我的大哥！可他想要毕生守候的从来不是这冷冰冰的皇位，是百姓啊！段尘伧不是要皇位吗？我给他好不好？”他伸手推我起来，“你去拿给他，告诉他，我把这个还给他，你问他，能不能，可不可以，把我的大哥，还有萧墨仪还回来...”

　　段尘伊醉的一塌糊涂，没有了理智，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我抱着冕冠，看着这个象征着世间至高无上权力的物什，它有黄的线，红的珠，每个都有价有市，但是合在一起，想得到它就只能泯灭人性，弑父杀子，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我轻笑出声，想想自己之前还真是天真了。先祖皇帝为了段尘伧，可以杀掉自己培养了二十几年的长子，段尘伧为了自己，舍弃一个尚未出生甚至还未成形的孩子，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毕竟这条路，他走了这么久，为了女人和孩子半途而废，很是说不过去的。

　　但是突然就好希望，那年桃花微醺时，遇见的小可怜儿是个真乞丐，无依无靠的，被卖进我家来，却还会甜甜的笑起来说：“我喜欢你呀。”

　　可现实却是，那个小乞丐，从里到外，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