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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幕三 承 ...

  •   幕三. 承
      说实话,在裴元推开药庐木门看见洛风的那一刹间,没有疑惑一定是假的。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安心,欢喜,还有无力。
      为什么又要来万花谷?他其实能猜到的,师长们的推波助澜,本身的好奇心,自己的遮掩态度……以洛风的性子,一定会追问到底。
      可为什么又要回来找他呢……
      裴元忽然想起当年洛风对他说过的话:“原是你我尘缘未尽。”当真有尘缘这般飘渺说法?道长你不是不问道法好些年了么?裴元在心底暗自嘲讽着,堵在门口一副并不热情的态度,“道长没有同谢前辈一起离开么?”
      意思是我没有留你啊还不走你这么不知趣我很意外啊。不太客气的语气。洛风有些尴尬,脚步在门边晃了两下,自觉难为情,很是踌躇的样子。
      “裴大夫……”
      裴元就倚在门框上,跟洛风挨得很近。华山之上纯阳宫里终年不化的积雪并没有在洛风身上增添几分世人所说的那种冷意,相反,洛风的味道像极了大雪过后纯净温暖的日光,通透,自然,毫不矫揉造作,给人以无限亲近之意。裴元忍不住垂眼轻嗅了一下,心中盈满的无力乏累之感上忽又生出一分满足。
      他开口:“前辈嘱你在谷内休养几日?”不知不觉就换了称谓,语气也软下来。
      洛风赶忙借坡下驴:“啊是……不知裴大夫的意思是……?”
      “住下吧。”裴元应了,“毕竟也是我的病人,若是将身子养坏了不是砸了我的招牌么?今日就先歇在这间药庐里,明早我将侧厢收拾出来你再搬去便是。”他让开了身示意洛风进来,引着本该熟悉位置的纯阳道长来到床边,“要我来铺么?”
      洛风心里正庆幸着裴元的不为难,哪还能让他来动手,“不用不用,本来就是我打扰了,这些我自己行的,不劳烦裴大夫了。”
      裴元听他从一口一个“裴神医”到“裴大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束手立在一边看着洛风动手铺床。洛风的黛雪剑在背上微微摇晃着,裴元茫然地盯了一会儿,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摘剑。
      “伤未好透还是莫动刀兵……”
      谁知洛风身上忽然爆起一层坐忘无我的护体气场,一下子挡开了裴元的手。裴元被推得后退一步,脸上表情愈发迷茫了。
      “裴大夫!”洛风立刻反手去搀,裴元已经退后了。洛风觉得脸上一热。裴大夫好心待我,我却……一时羞愧难当,亲解下黛雪剑放在裴元手里,又站在他身边当着他的面化去了那层气场。
      “抱歉,我常年如此的。”
      裴元似乎并没有注意洛风的动作,只是一瞬间所有突兀的神情都淡下来了。
      “是裴某逾越。”将黛雪剑搁在床头,“道长先收拾,待晚些裴某再过来。”说完转身就出去了。洛风不很察觉得出裴元情绪上那些细微的变化,但也能注意到他语气上的改换,当下更觉着对他不住,却是不愿再碰那置于床头的黛雪剑了。
      待到傍晚裴元果然如约而至,手中拎了一个雕花食盒,打开来后是一碗药粥,热腾腾的,散着苦涩又清甜的药香。洛风坐在床边看着桌上那碗水汽氤氲的药粥,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问道:“裴大夫,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裴元闲闲地倚在床头,答非所问道:“嗯?道长没有从柜里拿新的铺盖么?这药庐原是裴某暂居之处,裴某以为道长会换新的铺盖呢。”
      被轻松转移视线的洛风只来得及感叹一句太好了他不生气了啊,根本听不见那话里的些许戏谑,还以为裴元嫌弃自己,匆匆忙忙站起来生怕坐脏了身下整洁干净的床单。“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我马上就换上好么?明早我就将它洗净,不给你添麻烦的。”
      “……”裴元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不是一句玩笑话么?客气至此显得疏离。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起身按着洛风左肩示意他坐回去。
      “裴某并非此意,毕竟这些寝具是用过的,原还忧心道长不愿。”
      一束漆黑柔软的发丝轻巧地擦过洛风脸侧,洛风心里一动,忽然抬手覆在了自己左肩之上盖住了裴元的手。
      裴元一愣。
      “你——”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是这个意思啊。”洛风把那只手抓下来,“我们先前认识的,只是后来我忘了对么?”
      裴元沉默。洛风将他的手抓得愈发紧:“你第一次见我不是神武遗迹吧……是纯阳么?”
      “……不。是晴昼海。”裴元抬眼,一向冷淡无感的双眸里透着一点哀意。
      “是么……我不记得了。”洛风摇头,神情缓滞,一副努力回忆思索的样子。“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
      胸口凝坠郁结,喘不上气似的隐隐作痛。下意识地握紧手中唯一的温热,睁大眼去瞧那个将全部目光投注己身的人。
      “你不用想了。”裴元抽回手,语气里满是冷硬和斩钉截铁,“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即使想起多半也是无用,何必。”他端起药粥递到洛风手边,“更何况,你也想不起来。”
      “这个不一定的——”洛风被他用话语一激一下生起了倔劲儿,刚欲辩解就见裴元动作自然地拿汤匙沿碗边轻轻一顺,舀起一勺粥送到了自己嘴边。
      “……”他张嘴还是不张嘴的好?“你把我当小孩子照顾了……”
      裴元手一顿。他已经习惯了。却忽然想起眼前这位道长不会习惯的。若无其事地别开眼将那药粥连勺带碗塞进洛风手里,裴元站直了身子不去看他似曾相识的白色道袍。
      “习惯了。神武一事后你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此养伤。哦,你不记得了。”
      洛风无话可说。能不能别总提点……想不起来,烦着呢……

      裴元在赌。赌洛风对他依然还有恋慕。
      等洛风睡下了裴元就回了自己的居处。他从书柜里翻出几本西南药籍,挑亮了灯芯,烹上一杯倾流茶,坐于床头仔细翻阅。
      他其实挺清醒的。洛风忆起旧事有多不可能他最明白,可还是心存一丝妄念想赌一把。万一呢,万一他想起来了对不对……
      裴元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对洛风的态度忽冷忽热,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他。
      ——不甘心啊,裴元想。我不甘心。怎么就到了这一步,这是输给谁了?
      又能去怨谁呢?洛风怨不得,他是谢云流门下首徒,静虚一脉的大师兄,他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路要走;祁进怨不得,他一心为纯阳,于公于私,何过之有?曲风怨不得,如果没有他那法子,怕是洛风撑不过神武一事。
      所以要怨自己。因果缘由,竟是半分猜疑不得。
      “原是你我,尘缘未尽。”
      裴元的指尖停在页角,低低地苦笑了一声。
      我的道长啊,尘缘因果,凭你怎样去辩说,也抵不过这冥冥定数……

      第二日洛风醒得不算早,他还奇怪怎么自己睡得这么沉,惯常的早课都延误了。起来时床头桌上已摆了一碗温度略显烫口的药粥,他端起用手捧着,半天才小口抿了一下。他很确信这是裴元的手笔,只是疑惑那位冷面大夫是何时来的又是何时走的——自己居然无知无觉到这地步,还是对裴元太过信任?
      正反复考量着就听见院中一串脚步声。洛风听声辨人,心道原来裴元也有这样小的弟子啊。
      “咦洛道长你醒啦!我师父做的药膳好喝吗?”
      是个十二岁左右的男童,身形还未完全长开。洛风对他笑了一下,“好极。”又喝了一口,“阿布,你可知药匙……”
      洛风顿住了。这个孩子叫阿布么?他尽量自然地接下去:“……在哪里么?”
      阿布高高举起右手。“这里!我刚去落星湖洗了回来的!”
      “倘你师父知晓又要责罚你了。”洛风笑了笑接过阿布递来的药匙,却怎么也下不了口了。
      这孩子果然叫阿布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看这番形容……阿布对自己的那种熟稔不似作伪。那一定就是旧识了。
      旧识……又是旧识。
      阿布见他迟迟不动,不由好奇道:“是又不舒服了吗?可我师父去了仙迹岩,一时半会回不来啊。不然我去找阿麻吕师叔吧?”
      “不用……我只是走神了。”洛风拿汤匙沿碗边轻轻一顺,舀起一勺粥往嘴边送,忽然觉得这动作有些熟悉。昨日裴元不就是如此?怎么自己倒学起来了。
      “阿布,你师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布疑惑地看他,“洛道长为什么这么问?”真奇怪,世上还有比这位道长更了解自家师父的吗?
      “我听旁人说,万花谷‘活人不医’是个极清冷的人,傲气重,行事也极端——”
      “道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阿布气呼呼地打断他,洛风自知有误也不辩解,低头只去喝那手里端着的药粥。
      “我师父他人可好了,医术又极高,不这样做定叫天下的大夫都摔了饭碗去!况我师父早已立下宏愿著书立说誓要写出一部最完满的医书来,心思全在医道上,无心其他,自然不屑与旁人争辩了,又岂是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被数落了一番的“凡夫俗子”洛道长依然在喝药粥。
      “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怎么道长你也如此?明明师父与你这样亲善……”阿布忽然捂住嘴不说了。洛风把脸从碗里抬起来,“有多亲善?”
      “……”阿布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他。
      洛风笑笑。“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好像都知道。”
      他规规矩矩地在桌上搁好药碗,犹豫再次,还是拿起了黛雪。
      “代我替你师父言语一声,就说我去晴昼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幕三 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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