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蓝果凝柠

64、星【第二十二回】 万帐穹庐人醉（中）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把别人都安排妥当，自己却跑到这对着月亮一个劲儿叹气。我都还没怪你险些把我精心安排的事打乱，你倒好自己反倒是先自责上了。”声音慵懒中带着桀骜不驯，这种感觉很是熟悉。
　　停下脚步回了头去看，只见九阿哥双手抱在胸前随意倚靠在汉白玉石桥雕栏上，刚才开口说话的正是他。八阿哥在他一侧长身而立，双手负在身后，眉目隽秀，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我，非常平静，亦是非常淡然，银白月光倾泻在他身上，整个人好似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璧。
　　三人之间静默不语，我眼睛望着他，他那黑沉沉的眸子似月轮皎洁，如泣如诉。
　　站在原地望着他怔了良久，我才回过神来，脸上微烫，紧走几步到他们面前，不理会九阿哥，对八阿哥微微颔首，说道：“明天傍晚我去内务府找你。”
　　八阿哥一愣，微微而笑，点点头。
　　我转身正要走，九阿哥一脸坏笑凑过来，讨好道：“芊柔你就没什么事找我？”我立了一会儿，回身看着他，皮笑肉不笑说道：“你九阿哥那么有本事，让李尽忠跑到宁寿宫去拦我的人，我哪敢有什么事麻烦你呀！”
　　九阿哥一听，我语气不善，侧身用手肘碰碰八阿哥，向着我努努嘴，似乎是想要让八阿哥帮他说话。
　　八阿哥淡淡一笑，并不会意，往后撤一步，靠在汉白玉雕栏上，静静地看着我和九阿哥。
　　我没好气问道：“说说吧，为什么？”
　　九阿哥回头看了一眼八阿哥，八阿哥对他点点头，他面色一肃，正色道：“其实这些事一早就该和你说，按你的脾气，倘若你知道了，肯定会想法子告诉宁岚。于是我想，在没安排好之前想着先不让你知道，宫里的事情向来变数大，若是没有办成，岂不是空欢喜一场，那时候我们想着在王清任在太医院站稳了脚跟再告诉你。可是后来，我听说，一次偶然的机会你见到他了。”
　　“我想不明白，王仕隐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王清任。”我问道。
　　九阿哥淡笑一声，转身背对着我，良久不语，轻拍了拍雕栏，淡淡道：“人生在世，既有所求，定要有所出。他渴求的即是宁岚，也是太医院的职位，就应该付出些什么，哪怕不止是一个名字。”
　　我没听懂，茫茫然看向八阿哥，渴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八阿哥起身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言语中满是怜惜道：“小柔，你不用懂，你一辈子都不用去懂。”
　　“八哥说的对，”九阿哥回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是满是笑容，他说道，“你若有所求，八哥、我、老十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给你，这是承诺。”
　　我摇摇头，扭过头盯着九阿哥道：“我不想要你们的承诺，我只想弄明白我想知道的事，为什么他对人要隐去曾经的身份，还要说是索额图推荐他进的太医院？索额图是太子的舅舅啊，你们知道那天太子问我什么，他问我认不认识王清任，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知道此时要是再不问，往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事情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八阿哥握了握我的肩，柔声轻唤：“小柔，你九哥所说都是为了你好，我担心你知道得多了有一天会害了你。”
　　我不甘心，凝视着八阿哥问道：“八哥哥，你们为什么要刻意瞒我，如果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说，到现在我已经一步步走进这件事里面了，你们却反而噤声，这让我很难受。”
　　八阿哥不动声色看了我一会儿，轻轻闭上眼睛，转过头，怅然说道：“老九，你告诉她吧。”
　　“八哥！”
　　“告诉她。”
　　九阿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芊柔你知道的，他一直以来都想进宫，自从宁岚入选秀女后，他心里更着急。你不知道的是，敏妃病重之时，我们早已安排好让他入宫，所有事情都已经妥当了。可就在进宫的前一天，无意中被太子身边的苏格伦知道了，因为太子从中干涉，那次的计划失败了。那天以后，他一日比一日消沉，常常好几天闷着不出门，而一出门必定要在京郊的山上待几日几夜才回。这次弘晋病重，是他进宫入职太医院绝佳的机会，只有想办法让他走太子最信任的人那里才不会被怀疑。上次太子已经知道江湖郎中王仕隐，为保证万无一失，他只能改掉名字，连整个人的阅历都要变。这就是我所说，他为自己的欲求所要付出的。”
　　我听后心中恻然，想要进宫真的就难比登天吗？太子为何要一再警觉，非要断送这个痴情郎中的路？九阿哥上前一步，凑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说的话，不能告诉任何人，看似是小事，实则关系重大。王仕隐已经死了，你所认识的只有一面之交的太医王清任。”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猛然一凛，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随口一问：“那宁岚……”
　　“宁岚那里你大可放心，王清任一定会嘱咐妥当，保证万无一失。”九阿哥淡声道。
　　我脑筋一转，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九阿哥派李尽忠安排在宁寿宫外，想来有些后怕，忍不住抱着胳膊幽幽道：“我之前什么也不知道，脑子里是蒙的，还让春锦去找宁岚。太子一向敏感多疑，如果让他知道王清任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和宁岚的关系。单是利用弘晋的病设计让王清任进宫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们名赴黄泉。”
　　九阿哥点了我脑袋一下，神情轻松许多，他道：“李尽忠不敢拦你，今晚上瞧见你去把宁岚叫出来，没别的法子，赶紧跑回府报信儿，幸而王清任头脑清楚，我和八哥腿脚快，要不然你可就酿成大错了。”
　　我噘着嘴，嘟囔着：“你要是早说清楚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八阿哥含笑凝视我半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拿起我的手，轻轻放在我手心，温柔说道：“你既不嫌我的字，还愿意花时间练，我很欢喜。这是我刚写的一幅字，你若有心，便拿去练吧。”
　　我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躺在我手心里的纸，缓缓把它展开，皎洁月光下，几行小楷兀然映入眼帘：“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心一惊，这正是他成婚之前那晚在御花园临别时吟出的那首《鹊桥仙》下阕词，也是我在宁曦阁跟他饮酒醉后自己迷迷糊糊口中一直念叨着的！
　　此刻，他唇畔微微笑着，眼睛里亦是盛满了暖心的笑意，声音轻柔中带着几分渴望：“小柔，你练完了可以给我看吗？”
　　我看着他，婉转一笑，答应下来：“那是当然。”

　　眼看着要到宫门落锁的时间，宁岚却迟迟没有来，我心里一阵不安，焦急地来回踱着步，时不时远眺太医院的方向，忐忑的心被一点一点揪起来。
　　八阿哥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右手环过我的肩，轻拍着我的背，抚慰道：“以我对王清任的观察，他一向小心谨慎，绝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他知道宁岚不回宁寿宫会有什么后果。宁岚这会儿兴许在路上，小柔你别着急，再等等。”
　　我点点头，望着远处沉吟不语。
　　八阿哥站在我身边，极目远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轻淡道：“小柔，你可知我曾经体味过四个月没见到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度日如年，一日三秋。四个月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他们二人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不如多给他们留些时间。”我心里一阵抽痛，这种感觉我又何尝没有过呢？抽痛过后，心里却是难以名状的喜悦，原来见不到面的日子里，你竟有与我同样的心思。
　　九阿哥有点着急了，一个劲儿来回走，突然停住步子，说道：“我让人去太医院催一催。”
　　“九哥哥，”我立即拦住他，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八哥哥说的对，我们再等等不迟。”
　　过了没多久，先是听得暗夜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看到宁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见八阿哥和九阿哥与我站在一起，先是一愕，回过神儿后忽然俯身跪地一拜：“几位阿哥和表姐的恩情马佳宁岚和王清任永世不忘！”
　　八阿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忙扶她起身，离得近了才注意到，她脸上还挂着浅淡泪痕，由于哭过，眼睛有些肿。我忙笑着对宁岚说道：“这事我没帮上什么忙，也只是偶然碰见王清任才知晓，若说谢，倒该好好谢谢八哥哥和九哥哥，他们没少出主意。”
　　宁岚垂首，对他们一福。
　　九阿哥问道：“该说的他都已经同你说了？”
　　宁岚道：“是，他能进宫不易，劳几位阿哥费心谋划安排。他说，宫里规矩森严，能见到两位的机会不多。他让我替他带句话给八爷和九爷，只要他在宫里一日，他从前说过的话，许下的允诺始终算数。无论情势如何，他都甘愿用一身医术，护佑你们一世周全。”
　　听后，八阿哥、九阿哥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眼，八阿哥关切嘱咐道：“他能见到我们的时候不多，能见到你的时日也不多。宁岚，你是个好姑娘，为你们长远计，不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不要见面，即使遇见也要形同陌路。”
　　宁岚垂目凝视着地面，平静地说：“多谢贝勒爷提醒，宁岚务必谨记在心，绝不出半点差池。”
　　八阿哥会意，点了点头，看向我时眸子里已经盛满了温柔，浅笑道：“小柔，该回宫了。”
　　我“啊”了一声，猛地一拍脑袋，竟然忘了时间！拉起宁岚，转身欲向宫门跑去，八阿哥在侧一把拽住我，轻声道：“宫外路上黑，我和老九送你们到宫门。”我看着他，笑吟吟地点着头，心里盼着这条路能变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进宫后，走了很远，仍感到温柔的目光定格在我身后，蓦然回首，他与九阿哥在宫门外并肩而立，依旧静静地凝望着我，长久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