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蓝果凝柠

65、星【第二十二回】 万帐穹庐人醉（下1）

　　回到宫里时，已经敲过二更更鼓，太后年纪大了向来休息得早，此时宁寿宫的宫门已经落锁，我便邀宁岚来乐志轩与我同睡，等第二天天亮再赶回去当差。
　　躺在床上一丝困意也没有，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今晚月色下的他：斜斜地倚靠着汉白玉雕栏的他，唇边挂着淡笑的他，说想念我的他，以及站在宫门处远望着我的他。一颦一笑，眉目舒朗，摄人心魂。
　　我看了看身旁酣睡的宁岚，轻手轻脚起身，推开小轩窗，随意坐在窗前，右臂搭在窗框上，头枕着右臂，仰望着挂在天上的一轮圆月。一幅展开的字静静躺在窗户旁的几案上，月光照耀下铁画银钩，神韵超逸，意境非凡。
　　忽然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转头一看是宁岚，我对她笑笑，往里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地方，让她坐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想悄悄的，可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她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轻声道：“心里不踏实，总感觉像是揣着事儿似的，闭上眼睛，想起来的都是前尘往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放在几案上的字，念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牛郎织女若想见一面尚且如此之难，更何况我等凡男俗女。”
　　听她言语凄凄，我不忍再勾起她的伤心事，从她手中把纸抽走，转头看她一眼，她面色沉静，泪目盈盈。我替她拢一拢头发，柔声安慰道：“即使再难，第一步已经走过来了，往后的日子难道还会比先前更加难过吗？”
　　她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拭了拭眼中的未坠的泪水，喃喃道：“是啊，最无助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我对她甜甜一笑，说道：“看得出王清任和几位阿哥都很投缘，在宫里的日子举步维艰，你放心，我和八阿哥他们都会为你们两个保驾护航的。”
　　听完我的话，宁岚“扑哧”一笑，我亦对她笑着，目光无意中落在纸上，心里一紧，笑意倏而凝在嘴角。宁岚看了看我的神情，复低头看了眼纸上写的词，默坐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是想起八贝勒爷了吗？”
　　我心里一愣，侧目看了她一眼，本想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低头沉默着。
　　“这样神韵超凡，文雅秀美的字，除了八贝勒爷，实在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得出。常言道，字如其人，八贝勒爷的字如他一般温文尔雅，气质卓荦。”宁岚坐的离我近了些，张开手臂把我环在怀里，继续说道，“我从八贝勒爷望着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就像从前仕隐看我的时候一样。”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自嘲地笑了笑，道，“你看我，到现在还总是把他的名字说错，应该叫王清任了。”
　　我抱膝坐在榻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弱弱问道：“宁岚，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宁岚轻抚了抚我散开的头发，躬下身，头抵在我的肩上，声音空灵，却又满是少女的甜蜜：“和他眼神碰触的时候，心一个劲儿的跳个不停明明想看到他，可又忍不住想要躲开他，因为自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予同样的回应。”沉默了一会儿，她忽而低低道：“表姐，看得出来，八贝勒爷对你很特别。”
　　我“哦”的一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神色淡淡问道：“为什么？就因为他今晚把我们送到宫门，若是这么说，九哥哥对我也很特别。”
　　宁岚语气不急不躁，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已快两年，能看得出来九爷、十爷和十四爷也对表姐很好。就像去年冬天表姐和十四爷一同去宁寿宫那一日，十四爷作画，你们一起写诗，气氛轻松，其乐融融。十四爷喜欢跟公主一起玩乐，他对公主的好是从小长大积累的感情，而八贝勒爷对表姐的好很特别，他一直保护着你远离很多是是非非，即便这种保护你是看不到的。”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言语有些低沉，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她续而说道：“八贝勒爷在阿哥们里最是出挑，彬彬有礼，才能卓著，前途无量。”
　　我心里微微动了动，只可惜他已经成婚，还有一位死心塌地待他的福晋。他不是王清任，我也不是宁岚，我心里很清楚，有些东西是可以求得来的，有些东西是再怎么努力都够不到的。
　　宁岚与王清任，等宁岚二十五岁放出宫后，王清任也已经颇有成就，他们的未来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我，自嘲地笑笑，我喜欢的男子他心里明明已经珍藏了一个人。我的这份心意，深埋在心对大家都好。
　　皎皎空中月一轮，对着月光，两人各怀心事，惆怅满腔，只余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宁岚已经走了。我从床上挣扎想要起身，忽然间觉得肩膀酸痛的很，应是昨晚在窗前久坐被风吹到了的缘故，想不到这夏夜的风裹挟的凉意也是不少。
　　春锦见状，帮我揉着肩膀说道：“奴婢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给公主瞧瞧罢。”
　　我的心思全在昨晚与宁岚的对话上，不知怎的竟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去叫王清任来吧。”
　　话音刚落，春锦应声转身欲走，我这才猛然察觉自己失言，忙叫回春锦说道：“算了算了，不用去了，这一早太医院的太医兴许正忙着给各宫娘娘们请平安脉，我这微恙不打紧。”
　　春锦迟疑地看着我，见我掀起被子要起身，赶忙上前一步伺候着，一面服侍我更衣，一面道：“供桌昨儿晚上同宁岚姑娘挤一张床想来该是没睡好，眼睛下面有些乌青。”
　　“是吗？”我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照镜子，一看果真不假，何止是青，上眼皮还隐约有些水肿。想起今下午告诉八阿哥要去内务府找他，现在这副样子可怎么出的去门。想到这，无精打采地坐在梳妆凳上，一眼也不愿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春锦收拾好床褥，回身见我灰頽地趴在梳妆台上，像是明白了什么，赔着笑说道：“我的公主今儿个不练字了？”
　　我斜睨了她一眼，摆摆手，无力道：“本来不想练的，可这样怎么出门。”
　　她笑笑不语，径直走过来，在桌上瓶瓶罐罐里挑挑拣拣，蘸着几种粉在手背上挨个试了试，会心一笑，轻轻说道：“公主闭上眼睛，我帮您遮一遮，等会看起来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