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蓝果凝柠

63、星【第二十二回】 万帐穹庐人醉（上）

　　入宫一个多月以来，王清任始终小心谨慎，与太医院院判刘元韬同几位御医每日准时去毓庆宫给弘晋诊脉看病。弘晋病愈后，太子念他连日来悉心医治，特向皇上奏请，酌情为王清任在太医院谋了一官半职。而今，王清任正式入职太医院，从医士做起，前途光明。

　　这天，我命弦子去打听了晚间刚好是王清任在太医院侍值，恰好宁岚不用当值。想着她还不知王清任已经入宫的消息，两人自宁岚进宫后再也没见过面，用过晚膳后，我特意去宁寿宫把宁岚叫了出来。
　　太医院在东江米巷（1），若是要去，须先出宫才可。宁岚身为宫女按规矩是没有办法出宫的，她见我一路不语，脚步飞快，径直往宫门方向走，心里有些不安，紧跑几步跟上我，拽了拽我的衣袖拉住我问道：“表姐，这大晚上我们是要去哪儿？”
　　我反手拉住她往前走，低低道：“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会儿到了宫门你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千万别出声儿。”
　　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刚走到午门果不其然被值守的侍卫拦住，我拿出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一晃，几个人立马俯身行礼，侧身让开。
　　正欲走，忽然一个人拦在我面前，警惕地看着低头跟在我身后的宁岚，毫不客气地问道：“她是谁？”
　　我侧目瞄了垂首不语的宁岚，横声道：“她是我贴身侍婢春锦，奉荣妃娘娘之命，随我出宫给正黄旗护军参领大人家的夫人送些物件儿。”
　　拦着我的侍卫似乎并不太相信，我从宁岚手中拿过提前准备好的包袱在他面前一亮，他一脸狐疑，犹豫了一下侧身让我通过。
　　我松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看不见这几个侍卫，才放心把包袱重新塞回宁岚手中。
　　“这里面是什么？”宁岚困惑不解道。
　　我笑了笑，诚挚道：“是你的一番心意，见到我带你见的人，自然就知道了。”宁岚把包袱抱在怀里，似懂非懂点点头。
　　包袱里是宁岚入宫以来抽空为王清任做的几件贴身里衣，因她是跟其他宫女混住，担心被人发现，趁着我去给太后请安的功夫悄悄让我带回来帮她保管的。今晚我特意替她把这些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衣物拿出来，好让她能亲手把自己的心意交给他。

　　太医院太医众多，再加上每名太医身边都会跟着几个内监，白日太医院里总的人总是来往匆忙；一到了夜晚，太医院只留侍值太医，只有宫里的主子们突然发病，经侍值太医诊断后，才会视情况看是否需要把其他太医传进宫。
　　太医院值房不大，位于太医院大堂右侧，是太医院侍值太医值班之处。此时，太医院里一片沉寂，只有值房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
　　我拉着宁岚向值房走去，她突然站定，拽着我的手不敢向前，惊愕地望着我良久，才嘴唇微抖着问道：“表姐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回身握了握她的手，这才发觉，因极度紧张，她的手变得冰凉。我定定地看着她，说道：“王仕隐已经在太医院站稳了脚，你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你这一年来最想念的就是他，所以我今晚带你来见他。时间不多，你们一定要把握好。”
　　宁岚看着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旋即欣喜万分，紧跟在我身后走向值房。
　　我看看四下无人，抬手轻叩门扉。
　　没多一会儿，王清任从里面拉开门，惊异的目光扫过我，定格在宁岚身上，脸上表情又惊又喜，隐约夹杂着几丝难以置信。
　　宁岚眼中早已噙满泪水，她面颊微红，颤抖着双唇呢喃道：“仕隐……”
　　王清任快步走上前，拉住宁岚的手，忙竖起食指在抵她唇上做出噤声的样子，机警地看向四周，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道：“岚儿，王仕隐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以后叫我王清任。”
　　宁岚猛然抬起眼睛，错愕地看向他，又茫然地看了看我。我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王仕隐是怎么变成王清任又进了宫的，我心急地想安排他俩见面，关于这中间的是非曲折，还没来得及细细打听清楚。
　　王清任见宁岚神情疑惑，转而回首瞅了我一眼，问道：“来太医院的事公主没有提前知会九爷？”
　　我一愣，点点头。怎么又是九阿哥？我越发不明白了，差人去找宁岚被他中途拦下，现如今带宁岚来见王仕隐又被问有没有提前告知他。不是说王清任是索额图送进宫来的，这与他九阿哥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到时间急迫，忙道：“这些事还是你亲自对宁岚说为好。我要叮嘱你的是，宫里的事情你也了解了，时间差不多就让宁岚回宫，若是错过了宫门落钥的时间，她可就说不清了。”我看向宁岚，说道：“王清任是个谨慎的人，等会儿他让你走的时候一刻也不要拖沓。我在这太医院太过显眼，被人发现反倒不好，我在回宫的路上等你，走的时候小心着些。”
　　王清任对我定定地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才放心离去。

　　迎着月光慢慢地一步步向宫门挪着，心里装着今晚上的事，脚步一点也不轻松。于是站定，回头远远望了眼太医院，忽而想起宁岚进宫那日，当时我问自己，这究竟是福还是祸；而今天，王清任也已经进宫，看到他们在太医院见面，我在心里还是忍不住要问，这到底是福是祸。
　　我摇摇头，这世上没有先知，前方的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至于是对是错，这条路能否走得通，也只有到了终点才能知晓。
　　仰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心里徒增几分伤悲，我甚至连自己的未来该如何走都尚且不知，却还有着闲心思去顾念别人。八哥哥，那些已经明知不可能的事，是不是就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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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东江米巷：即《辛丑条约》中华为列强“使馆界”的东交民巷前称，因这里是漕运巷而得名。《辛丑条约》签订前，这里是清朝太医院旧址，条约签订后，在现在的地安门东大街重建太医院，现今仍保留部分旧址。